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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此生此夜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聂子臣说他昨晚连夜飞过来,与酒店高层交涉,布置场景,累了一夜,结果酒店客满为患,没能订到房间,只好在谢芷默那儿凑合一晚。

谁信呀,能把整个酒店三层包下来演童话剧的人,居然能订不到房间?谢芷默对他的满口胡话嗤之以鼻,可还是纵容了默许了。

幸好她的房间够大,套房分卧室和客厅,大不了她睡沙发。

聂子臣没有说谎的是,他真的一宿没合眼,只为了这个情人节惊喜。谢芷默看他为了效果特地遮掩过的青黑眼圈还微微浮肿着,心里心疼得不行,把他搬上床就哄他睡。

聂子臣乖乖躺上去,却捏着她的手不放:“还没听到答案,我怎么睡得着?”

谢芷默半个身子坐在床沿上,不敢靠近了,嘴硬了一句:“什么呀……”

聂子臣逗她的时候最爱看她这个害羞又偏要犟嘴的模样,可是现在却要被她逼疯了,苦笑道:“大好的情人节都拿来取悦你一个了,拒绝了不知道多少想跟我共度春宵的小姑娘,你要是还不肯要我,我岂不是很亏?”

谢芷默觉得他贫嘴的毛病是改不掉了,虽然知道是玩笑,但还是让她听得酸溜溜的:“那你找小姑娘们共度春宵去!”

被攥着的手突然往前一带,聂子臣的手臂画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谢芷默整个人就往他胸前跌落过去,整个人惊惶失措地趴在他胸前,气息零乱地粗喘了几下,拂在他的锁骨。

颈前这么被温温热热地拂着,真要被她一语成谶了。

聂子臣调了下呼吸,把她抱上来些,才去看她的眼睛:“要不要,嗯?”

这姿势这么暧昧,他的声音又带着丝沙哑,原本挺纯洁的一个问句硬生生被问出了歧义。

谢芷默眼底的慌乱昭然若揭,面红耳热得更不能回答了。聂子臣本来无意吓着她,结果搞得箭在弦上,脸色也阴晴变幻得煞是好看。好不容易调匀了呼吸,才轻轻抵上她额头,轻轻蹭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往心口用力摁下去:“听到没有,再不给准信要停了。”

哪里是要停,明明跳得那么剧烈又有力,在她手下像是有了蓬勃的生命,随时要跃出他的胸膛,占据她的一整个心房。

谢芷默眼底明晃晃地笑了一下,在他耳边哑声念道:“怎么会不要你……”

哪怕到心脏真的停跳的那一天,大概也还是喜欢着你。

至死方休。

谢芷默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自己却睡不着了。

明笙的话像一记记响雷,在脑海里徘徊不休——

“……你真以为他五年前一无所有,今天就能站在这种可以挥金如土的地位上?你问问自己,你信吗?”

“……我看啊,他不但现在瞒着你,当初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没跟你说过实话!”

谢芷默心头燥热,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拿出手机跟明笙坦白:“我跟他……在一起了。”还没正式在一块儿的时候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这条消息发出去,明笙估计想拿刀杀了她。

明笙很快回复:“哦。”

谢芷默更紧张了:“……你不会是生我气了吧?”

“生什么气呀。我确实看他不顺眼,不过奈何不了你喜欢呀,你喜欢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能通报我一声不错了,我费那个劲生气干吗?”

谢芷默觉得自己真是个抖M,这么被她尖酸刻薄地讽刺一通,反而放心了:“那就好,我最怕的就是你生气。”

明笙看到这一条,心都被她揉软了,哭笑不得地打字:“佩服你一次摔那么狠还敢再来一次。PS: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公开吗?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告诉林隽。”

“……”

“敢做不敢当啊?”

“没有啊……我总会料理好的。你放心。”谢芷默想按发送,半晌又加了一句,“对了,你在酒桌上说自己不单身了,是真的吗?”

明笙果然凶巴巴地喷了回来:“管好你自己吧,你还八卦!”

谢芷默笑笑,关掉短信界面,擦了把脸回房间。原本显得空旷冷清的大卧室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突然被填得满满的。聂子臣旅途劳顿加上昨夜未眠撑到现在,疲惫和满足一起侵袭意识,睡得格外地沉,面容安详纯良得撩人心痒。

谢芷默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鼻尖在他好看的眼睫上蹭了一下,惹得他眼睑微动,又紧张得连忙离开一尺。见他还睡得安安稳稳,她才像只逗老虎的松鼠,举着蓬蓬的尾巴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甜蜜又酸涩地叫他的名字:“聂子臣……”

据说撒谎的人会长白头发,小心后半生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啊。

那样就只有我要你了。

谢芷默躺在他身边,忍下一阵一阵的酸楚,终于下定决心,打开微博客户端。

恰好有之前做展览访谈的纸媒官微@她,她转发了那条微博,一字一句地写上:“快告诉我人间好不好?决定陪伴一个人,路过这个人间了。赶在零点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这回是真心的[吐舌头]。”

谢芷默发完这一条,原本想要入眠,可是强烈的男性气息让人没法忽视。虽然他早就熟睡,可她做了许久思想斗争,也没说服自己在他面前的黑暗里宽衣解带。她纠结了许久只脱了件外套,和衣躺在他旁边。

床垫很软很舒适,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一动就要起伏个不停的良好弹性。谢芷默不敢翻身,连换姿势都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他,这么背对着他睡了很久,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入眠。

最后还是沙发上凑合一晚。偶像剧里不都是男主角为女主睡沙发的吗,为什么到她这儿就变成了她委屈自己!谢芷默腹诽了他千万遍,可还是在取走一个枕头的时候俯身端详了安睡中的人许久,用气声轻轻跟他道了声:“晚安。”

做完这一切睡上沙发,微博底下的评论早已炸开了锅。

最先评论的都是真爱粉,一摞一摞的咆哮——

“骗纸!前两天还说没有等到,这么快就啪啪啪打脸了?”

“这是要脱光的节奏吗?连心如止水的芷默大大都成为狂虐单身狗玩家了吗?!”

“我女神脱光了,天台见……[挥手绢]”

“不是说在参加模特大赛录制吗!该不会是百合了吧!”

更多的是整齐划一的问句——“到底是哪个汉子?!!!”

谢芷默在黑暗里拿手背掩住嘴角,还是没抑住笑意,看着气势汹汹的“娘家人”,莫名涌上来一股有这么多人为她撑腰的踏实感。

可是时间久了,广告党和恶评水军如期而至,各种淘宝网店护肤品推荐和不问三七二十一的讥笑谩骂甚至意淫,总是让她爱不起来微博的评论区。

不知是不是秀了一发恩爱的关系,今晚的水军有些不一样,整齐划一地骂她:“呵,你这种绿茶婊小三装什么文艺,你妈挺后悔生了你这种下贱货色吧?”

谢芷默脸色一沉,关上手机睡觉,连做的梦都不怎么美好。

《超级模特》第二天恰逢拍摄现场比拼部分,选手早上彩排,晚上是专业评审在场的晋级赛。明笙要高强度忙上一天,谢芷默这个外景摄影师反而难得悠闲。

她没有设闹钟,打定主意睡一个懒觉,结果在七点钟被弄醒了。

她睁眼的时候,身上盖了一条薄被,聂子臣单膝抵在被沿,整个人把她罩在怀里盯着看。谢芷默吓了一跳,愣住了:“你不用多睡一会儿吗?”

聂子臣只穿着件白T,看上去神清气爽,身上还带有晨跑完刚洗过澡好闻的气味,显然已经清醒得不能更清醒。前天一宿没合眼,昨晚又挺晚睡,他居然这么早就已经运动完毕、穿戴整齐了!

谢芷默有点佩服他惊人的体能,拿被子蒙上自己的脸:“我没你那么精力充沛,让我再睡一会儿,难得不上班呢……”一蒙上被子,睡意又席卷而来。

聂子臣不理她的起床气,把她的脑袋从被子里剥出来,神情明显不悦:“为什么睡沙发?”

没睡醒的人说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因为你在床上,我睡不着啊。”

聂子臣目光森冷:“就这么不想靠近我?”

谢芷默睁着惺忪睡眼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啊……特定地点嘛,床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他凶戾的目光越逼越近,仿佛想迫使她改口,但某人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根本没察觉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

结果还没沾到梦乡,有人一把捞起了她,几步抱上了卧室的床。

他的动作不重不轻,但奈何床垫弹性太好,谢芷默被弹得头昏脑胀,等缓过来,身上已经压上了另一副重量。稍微清醒了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单手扯起白T的下摆,露出紧实的窄腰,肌理分明的腹肌覆着刚沐过浴的薄汗,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谢芷默却无心欣赏:“聂子臣!”

她一生气就爱喊他的全名。聂子臣撑着一手在她耳侧,慢慢覆下来,紧绷的肩膀露出线条凌厉的肌肉轮廓:“让你习惯一下有我在身边。”

谢芷默躲躲闪闪,起床气和困意一起消得无影无踪,大力地喘息着。她扭头看着床单,低低地说:“我睡眠浅,总是爱反反复复地翻身,怕吵醒你,才去睡沙发的。”她一向不怎么娇贵,原本也没觉得有多委屈,结果眼眶莫名其妙就热起来了,“睡得腰现在还酸呢。”

她这受了欺负的语气,听得他一下心软了,衣服撩到一半也不撩了。

于是聂子臣的起床事务从“如何振夫纲”变成了“如何安抚越哄越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娇妻”。他懊悔地倒在她身旁,一时语塞,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腰,试探着揉了两下:“好了……我这不是气你宁愿睡沙发也不肯沾我的床吗?”

“哪里是你的床了,明明就是我的床。”

聂子臣无力与她分辩要不要分得这么清楚,手下轻轻地揉着,安抚道:“还酸不酸?”

谢芷默根本懒得回答他,闭着眼睛享受。

聂子臣自知理亏,语调苦涩,哄小孩儿似的讨饶:“不生气了,嗯?要不然以后不把你哄睡,我就不睡了。你要是觉得我吵着你,就把我踹下去?”

谢芷默其实很吃这套,但有意刺他一下,拿捏出明笙数落人时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我怎么敢。睡个沙发都差点被拆了吃,踹下去怎么得了啊。”

聂子臣听到某个词,一脸吃瘪的表情,看得她心里暗爽,没忍住笑了出来。

刚还脸色铁青的人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眼神一凛:“故意的?”他重重揉了下她纤软的腰身,痒得她像只小虾米似的弓起身子,笑得更欢了。

聂子臣凶神恶煞地把她抱进怀里,面对面向她眯了眯眼:“信不信我把未遂,变成已遂?”

谢芷默笑容滞了一下。

有些回忆对彼此来说都算不上愉快。

突然的静默。谢芷默率先笑了,双臂攀上他的肩膀,静静的不说话。

聂子臣的声音压抑着:“不用这么迁就我,无论什么事。”

“嗯,知道了。”她闭着眼咕哝。

她把整个人的重量依托给他。那么轻那么单薄的一个身子,他却觉得沉重:“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都会告诉你。”

“……是吗?”谢芷默笑了声,“那你说实话,真的这么不喜欢我迁就你啊?”

“没有必要你来迁就。”

谢芷默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手指不安分地从他方才撩开的那条缝伸进去,沿着棱角分明的肌理轻抚,感到着他陡然僵直的身躯,两指交替随意地轻点。

她掌心的肌肤柔软得像一团温湿的棉絮,把他整个小腹到心口都熨帖得如有火烧。

谢芷默笑盈盈看着他修长的脖子上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下,才终于破功,手快速地收了回来:“那就不迁就了。”

说完从床上跃了起来,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赤着脚往浴室的方向跑。

等他起身去追,她早就锁上了浴室的门,在里面得意扬扬地喊:“我要洗漱了!你赶紧趁机解决!不然告你性骚扰了!”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追她的时候用力过猛了,一下把她惯成了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聂子臣灌了两杯柠檬水下肚,心上的那股燥热还未彻底消退,苦笑着又灌一杯:到底是谁对谁性骚扰?!

等谢芷默下楼吃早餐,早已过了饭点。两人穿着同一色系的休闲装,看上去俨然一对璧人,坐在早茶店里回头率都超高。

聂子臣已经吃过了,安静地看她大口大口地吃工作餐。早上的标准配置是几个菠萝包加奶茶,都已经凉了,谢芷默吃得怡然自得。

“最近都吃这些?”

他好像迫不及待地行使男友的权力,把对她的关心渗入生活的方方面面,谢芷默几乎要嫌他唠叨了:“对啊,开工的时候起晚了没时间吃,就带两个在车上解决,吃得匆忙了味道都一样。”

她拍《旅途》的时候什么样的地方都去过,在尼泊尔的时候团队在街边分盒饭,还会有一群行乞的小孩子巴着她们不问自取。谢芷默在各地走惯了,对吃食上很少挑剔,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照单全收,还扬起脸朝他炫耀:“怎么样,好养活吧?”

聂子臣语塞,替她抹掉嘴角沾的菠萝油:“太好养活了,一点压力都不给我,我找别人去怎么办?”

谢芷默塞了半个菠萝包在他嘴里:“再贫就分手!”

两个人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手牵手出现在酒店大堂。谢芷默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正在办Check-in的人。

她没想到会在澳门遇见他,错愕跟他打了招呼:“林隽,你过来出差?”

林隽回身,对她微笑。

聂子臣也向他伸出了手:“久仰。”

两人仅有的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这回算是第一次正式介绍彼此。林隽低眸瞥了眼他手上的购物袋,是谢芷默爱吃的一个甜点牌子。

他眼神疏淡却温和,一握即松:“久仰。”

谢芷默想起曾经的剑拔弩张,果真恍若隔世。那时大概彼此都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握手言和。她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你怎么在这儿呀,出差吗?”

“嗯。”

林隽一身严谨的西装,站在打扮休闲的两个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气氛有些尴尬,林隽挑起话题:“明笙说她住这里,怎么没见到她?”

谢芷默说起明笙,像找到一块挡箭牌,打开了话匣子:“她在彩排,要找她得去录影棚。你要是想去探班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录的是晋级赛?”

“是啊。”

林隽促狭地笑:“那我还是不去了,女神大人被人看见自己任君拣择的样子,会发飙的。”

谢芷默扑哧笑了出来:“你还真是精准揣摩明笙女神的心理。”

其实林隽要找明笙很容易,一个电话了事。只是和谢芷默聊起共同的好友,是他们的专属话题。聂子臣自认对他的意图了如指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晾在一边。

谢芷默聊着聊着,突然手上被紧握了一下,笑容登时一僵,侧头疑惑地看着聂子臣。

聂子臣温柔地对她笑:“刚刚吵着要吃午饭,现在不饿了?”

谢芷默一愣,还真有点饿了,习惯性地问了声林隽:“要不要一起来?”

她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

结果林隽浅笑着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眼冷着脸的聂子臣,说:“好啊。”

谢芷默发誓,她是真的缺心眼。

其实对她来说,林隽和明笙一样,都是彼此可以不用客套的多年至交,而聂子臣才像是一个突然降临现实的梦境,虽然美好,可是心理上还是有些不习惯。

所以她翻开菜单,满眼都是“自己爱吃”和“林隽爱吃”的餐点,绞尽脑汁回忆聂子臣爱吃什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精神分裂了!

明明当年恨不得抄在纸上刻进心里的他的爱好,五年的时间,居然忘得七七八八了!

偏偏林隽全权把点菜权交给她,还不经意地随口一提:“反正就那几样,你帮我点了吧。”简直杀人于无形地暴露出两人的亲密关系。

聂子臣倒是淡定,无所谓地向她笑笑,一脸“你随意”的表情。

谢芷默把头埋进菜单,心里不停地飘过字幕:点什么啊点什么啊现在要是问他爱吃什么肯定会被凌迟的吧!

聂子臣也察觉到了她痛苦的眼神,心里冷笑两声,还是不忍心她被自己的魔幻想象给逼死,取了他面前的那本菜单替她解围。

谢芷默硬着头皮撑过点菜这个环节,偷偷地瞄聂子臣的反应。他蹙眉按着手机,刚放下又进来一条短信。她看见备注名是“徐助理”,知道是工作上的事,小声地问:“有棘手的事吗?”

“嗯。需要开个视频会议。”

“啊?很紧急吗?”什么问题急得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

“涉及海外,国外那边是凌晨,等不了。”聂子臣低声跟她解释,又起来跟林隽打了声招呼,才歉然离席。

林隽眼看着谢芷默满眼失落,目送他的背影出餐厅还没回过神,笑了:“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谢芷默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他工作比较忙,不好意思啊……”

够了。林隽有些自讨没趣,想起来她口口声声说无心风月的时候都还在下意识地袒护那个人,更何况现在光明正大地旧情复燃了,这种潜意识里的立场分明真是没完没了。

他脸色不好看,谢芷默也知趣地不说话了。良久,林隽才开口:“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平时见面,光是一些她觉得有趣的琐事都能聊上半天,结果今天却安静得像只兔子。

谢芷默支支吾吾:“我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啊。身为你的好朋友,在网上看到了你的八卦。”他前一句话里有话,后一句突然语调一转,“你现在这么拘谨,不会是因为有了男朋友,急着跟喜欢你的人划清界限吧?”

谢芷默愣住了。其实两个人从来没有捅破过那层纸,她也已经准备好了一直粉饰太平地做好朋友下去,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划进“喜欢她的人”里面。她有种自己自作多情了的窘迫,连忙解释:“不是啊,你想什么呢?”

“不是什么?‘划清界限’,还是‘我喜欢你’?”

“都不是啊……”

“都是吧。”

谢芷默一下噎住说不出话了。

彼此僵持着,侍者上了三杯饮料,怪异地放在两个人中间。

林隽看着多出来的那一杯,突然一下兴致索然,喉结轻动,脸上复杂的神色化为淡淡的一个笑:“以前不告诉你,是想再等等。时间多万能啊,再等等,说不定你就忘了你心里的那个人。”

可惜不论他在不在你的身边,都永远在我们中间。

谢芷默本来就口才不好,这下彻底蒙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先来后到,输得不冤。你要是没跟他在一起,找了个新的,你欠我的律师费可得全部还上。”他身上逼人的气势全没了,仿佛又恢复到从前相处时的戏谑玩闹,“所以呢,还是朋友吗?”

谢芷默的心思很好猜,重感情,在人际关系上显得怯懦如鼠,作决定的时候风风火火,然后才知道瞻前顾后。也亏她是真的把他当朋友,所以才会这么苦恼。这下他主动说破了且表现得云淡风轻,她反而容易释怀。

果然,她用力地点头:“当然是啊,怎么会不是呢。”

林隽轻松地笑笑,像以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好好吃饭。”

话虽这么说,一顿饭还是吃得愁肠百结。

倒是林隽轻松地问她:“来跟我说说,是怎么想通的?”

谢芷默一直在发呆,这时候回神:“嗯?”

“之前不是一脸大义凛然,说自己年纪大了有分寸,不会再撞南墙了吗?”林隽微微勾了下唇,“还是你现在突然觉得,他可以托付终生了?”

谢芷默抵着唇,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她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林隽皱着眉头笑。她以为他要像明笙那样骂醒她,结果听到的却是:“怎么办,突然觉得有点冤了。”他十指相扣,双臂向前,是谈判桌上的姿势,“有没有人问过你,我到底哪里不好?”

谢芷默惊讶他居然会问得这么直接,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答:“……你很好,好得让我都觉得不真实。在你身边永远是舒服的,你包容我的一切,可我却不敢为所欲为。在他那里,虽然伤心比开心多,经常吵架,可是那样才是真实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喜怒哀乐。”

林隽笑着喝了一口饮料,冰的,沁凉入肺。

“你真是好擅长骗自己。”他说,“连我都要被你骗过了。”

走之前,他突然转身抱了她一下,清冷的呼吸像一声叹息:“我好佩服你,谢芷默。我以为你只不过是旧情难忘,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你这么执迷不悟的人。他把你卖了你都会给他数钱的吧?”

一个友情拥抱,点到即止。他适时地松开,眼底尽是坦然,看入她的眼睛:“再摔一次的时候不要太难过。我怕那时候没有第二个我陪你疗伤。”

他没有等她,径直自己离开。

清隽的背影步履不紧不慢,率然又洒脱。

从餐厅回来,谢芷默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林隽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不觉得亲昵,现在却有种自己红杏出墙了的心虚,以至于推开房间门的动作都小心了点。

聂子臣在跟人视频会议,谢芷默找准了角度不会入镜,才蹑手蹑脚地提着食品袋绕到他书桌前,把打包好的几个菜搁在书桌上,用口型跟他讲:“趁热吃啊……”

聂子臣抬头朝她笑笑,眉眼柔和,脸上却还残留着工作时公式化的表情。谢芷默懂事地不打扰他,躺上沙发刷微博,耳边又传来他开会时低沉流利的法文。

就这么在相隔一米的地方各做各的事,谢芷默居然也有种岁月静好的幻觉,好像已经携手走到了最后。

但现实总是会提醒酣睡的人。

新一条微博底下评论创新高,点赞党几乎被恶评淹没。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有莫名其妙的水军发那种侮辱她人格的评论刷屏。她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谁,心底滑过去一个猜测,却不愿意细想。

她的幸福总是偷来的。既然都已经做了坏事,就趁着还没被移交遣送,享受片刻欢愉。

食物的香气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甜香撩得人没法专心。聂子臣迅速处理好这边,按下了结束键,十指交叉,靠上椅背:“跟蓝颜知己单独用餐,感觉如何?”

谢芷默放下手机,起来帮他把保鲜盒一个个拿出来:“感觉好极了,幸好正宫走得快,不然多难办啊。”

嘴上说着反话,手里已经把筷子往他手背一戳:“快吃饭!”

她买的都是菜单上价格不菲的菜,但打包过来味道总是和杯盘精致端上来不一样。聂子臣一点拿筷子的意思都没有,把一张俊脸凑到她手边:“你喂我?”

“聂子臣你腻死了!”谢芷默一脸烦不胜烦的嫌弃,还是换了个调羹舀半勺米饭半勺菜给他,“都快凉了。”

谢芷默喂了几口满足了下他的腻歪,把餐具往他手里一塞:“自己吃啊,我还得收拾东西去剧组开会呢。”

她到房间的另一边去翻行李,聂子臣笑着吃了两口,桌上她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微博客户端显示了一条互相关注用户的转发。

博主是她以前工作室的助理小柔:“老大你真的嫁出去了啊不敢信!我刚在微信群里呼唤全体单身狗的时候还艾特了你!罪过啊!PS:是上回钱柜里突然出现的花美男吗?!”

聂子臣瞟了一眼兀自忙碌着的谢芷默,无耻地用她的账号打下两个字:

“嗯,是。”

谢芷默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开会前,聂子臣从背后抱住她:“晚上准备做什么?”

“我想去看明笙的晋级赛。”好友的晋级赛第一场,其实她挺想去看的,但他专程赶来,她不陪他又说不过去。

谢芷默回头看他:“剧组给工作人员留了内场票的,我可以拿到很多张,你想去吗?”

聂子臣顺势在她唇上轻点了下:“陪你。”

两个人抵达录影棚的时候,离录制开始还有半小时。

谢芷默牵着聂子臣的手去化妆间找明笙,偌大一个房间里塞下了一半的选手和化妆师,忙碌地走来走去。工作人员之间都互相认识,看见谢芷默纷纷跟她打招呼,看见她身后一身淡漠和整个混乱的化妆间格格不入的男人,嘴上不说,眼神全都变得耐人寻味。

一个个打了招呼就心照不宣地默默回避:……这恩爱秀得丧心病狂啊。

明笙坐在最里面。谢芷默好不容易找到她,立刻抛下了聂子臣,扑过去看镜子里的明笙:“今天妆好浓。好羡慕你这种淡妆清纯浓妆妩媚的天生尤物。”

明笙仰着脖子刷眼影,理都不理她:“真正的天生尤物在隔壁,VIP贵宾休息室。剧组请了个腕儿来当评审,许亦淑认识吗?想要签名赶紧去。”

谢芷默不关注娱乐明星,只知道许亦淑是个演戏的,以花瓶著称,脸蛋自然艳压群芳。

明笙看她兴致缺缺,把刷子往她面前戳了戳:“你要不要也来点?你男朋友不嫌弃你整天素面朝天吗?”

谢芷默躲开,跟她嬉闹:“你精神状况不错嘛,都不紧张,还有心情取笑我。”

“有什么好紧张的,劳务费照拿。这是真人秀又不是选秀。”

谢芷默也知道这种性质的真人秀都是按剧本演的,一时语塞。

明笙拿指甲敲了敲镜子里的一个点:“你还在我这里杵着干吗?”

谢芷默去看镜子,聂子臣在身后不远处,倚在墙边看着她们。后到的Laura以前没见过他,坐在他旁边的化妆台前,连化妆师都不理,直接转身跟他搭讪。

镜子里看不清楚,谢芷默转过去。Laura今天戴了一个夸张的头饰,白皙的额头上缀着五彩宝石,像一个原始部落公主,热情洋溢地向他笑,聊得似乎很开心。

聂子臣站在那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嘴角微微勾着,眼神时不时往谢芷默的方向飘。

两人的目光隔着半个房间相汇。谢芷默忍俊不禁地笑了下,却没过去,转身继续跟明笙聊天。

耳朵里还时常传进来他和Laura对话的声音,不痛不痒的聊天内容,Laura时而大笑,他的语调却一直是低沉而礼貌。

明笙刷完一只眼睛又换一只,斜眼看她:“你挺沉得住气嘛。”

谢芷默故意不转身,笑吟吟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我是不是不太正常,看别的姑娘调戏他都能看得挺开心。”

明笙白她一眼:“你正常就有鬼了。”

谢芷默笑着哼了声。

可是就是……挺有趣的呀。

最后她陪明笙化完一整个妆容,才终于慢吞吞蹭过去。

Laura看见她过来,热情地打招呼,用蹩脚的中文说:“芷默,好久不见!”

其实也就一两天的时间。谢芷默看了眼聂子臣,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场。聂子臣不动声色地牵过她的手,跟Laura道别。

Laura呆了一瞬明白过来,两手捧脸夸张地看了眼谢芷默:“Sorry……”

谢芷默不在意地笑笑:“等下加油哦,台上见。”

两人走出化妆间,谢芷默带着他回观众区,一路上时不时扑哧笑出声。

聂子臣转身把她封在过道一角,冷冷道:“这么高兴?”

谢芷默忍笑忍得辛苦:“没见过你被人调戏的样子嘛,还蛮有趣的,脸色好精彩……我还以为你这么爱贫,应该聊得很开心呢,都没忍心去打扰你。”

她一脸“我是不是很大度”。

聂子臣冷然逼视着她。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拿着衣架的服装师、挂着工作牌的编导、出来透气的选手……一个个看见她们这边,都是一脸非礼勿视的表情。

虽然大家竭力装成透明人,谢芷默还是被围观得有点窘迫,矮身想从他的手臂下绕出来。

被他拦腰抱住,目光里寒风凛冽。

谢芷默咬咬唇,声音弱了些:“不过,你们在聊什么啊,聊得那么欢。”

“现在想知道了?”

谢芷默移开视线:“也不是特别想……”

聂子臣自讨没趣到了临界点,一下放开她,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他腿长,随意迈开步子,谢芷默追起来就很吃力,踩着细高跟在他身后疾走:“你是火药桶吗,这都要生气……”

迎面走来身形和林隽很像的人。谢芷默靠近了才确认是他,匆忙地跟他点了点头,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继续努力跟上某人的步子。

林隽是来找明笙的,侧身给他们俩让路。

聂子臣无动于衷,脸色冷淡地往前走,只在经过他的时候眼神略有松动。

等到转了一个弯,四下无人,他才停下来,握住她的手一把拉进怀里,眼神郁沉:“这么爱跟人分享?”

“不是啊。”谢芷默不嬉笑了,认真地摇了摇头,“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很好,现在不一样了……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好。”

聂子臣被她这通歪理气得心脏疼。

他呼吸渐平,却说不出话。这世上大概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他做什么都好。

谢芷默怯生生地歪头看他:“还生气啊?”

聂子臣暴躁地揉了两下她的头发:“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不会往反方向走,等我回来找你吗?”

谢芷默像看个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好笑地看着他:“对你好你还不乐意。”

聂子臣沉默,抚着她的长发,用手指替她理顺。

怎么能乐意呢。

会越欠越多,多到一辈子都还不清。

明笙化完妆,离出场还有一段时间,到走廊上点一根烟。

还没点上,打火机被人顺了过去:“公共场合。”

明笙抬头,恨恨地抢回来:“你心情不好,就跑来妨碍我?”

林隽无所谓地耸肩:“是禁烟令妨碍你,不是我。”

明笙往走廊另一端瞟去一眼,笑盈盈摊开他的手,把烟和打火机都拍在他手心:“心情不好就别逞能了,借你根烟抽,把肺里的忧愁吐点出来,省得祸害无辜群众。”

她向他眨了下眼,单手拍拍他的肩,提起裙子进休息室了。

林隽看着手里的薄荷味女式细烟,无言地笑了笑。

晋级赛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谢芷默和聂子臣并肩漫步在街边。远处是夜夜笙歌霓虹如昼的赌场,近处是威尼斯风情的小桥流水。

一仰头,月华如水。

她想起大学国文的教授,讲苏轼的词。“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此生此夜不长好,再接着就是聚后又别。

聂子臣当天凌晨直飞巴黎,林隽也在第二天离开。谢芷默在澳门结束了为时五天的拍摄,和明笙一起回到S市的时候,聂子臣还在国外。

来接飞机的是个陌生面孔,私家司机的装束,见了明笙点头哈腰:“江先生在明夜,陆小姐要直接过去吗?”

陆是明笙的姓,但她拿“明笙”做艺名久了,很少有人会喊她的姓。

明笙神色冷淡,摘了墨镜坐进白色宝马:“先到景江花园。”

谢芷默搞不清状况,亦步亦趋跟着她上车。司机把两人的行李装进后备箱,之后就再也没有跟明笙交流过。诡异的安静反而让谢芷默有了许多猜测。

明笙连着几天密集拍摄,一直保养在最佳状态的皮肤有些暗沉,闭着眼睛,看上去疲惫又寡冷。谢芷默欲言又止了半天,一直到了她家小区,犹豫不决地下车:“你不到我家坐坐吗?”

明笙坐在车里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这还有事。”

谢芷默看着她形式化的笑容,点点头。明笙摇上车窗,张扬亮眼的车型在她面前疾驰而过,扬起几片枯叶。

她把行李搬上楼,谢母今天有课,去学校了,空荡荡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

谢芷默坐上沙发长舒一口气,隔着七小时的时差给聂子臣报了个平安。

结果他很快回复了。谢芷默错愕地调出世界时钟,确定他那里是凌晨四点,吓得直接一个远洋电话拨了过去:“你怎么还没睡?”

他的嗓子泛哑,疲倦到极点却还有心情调戏她:“想你啊。”

谢芷默抑着怒气:“不会留着白天想?”

“白天也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谢芷默拿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他:“那你也得去梦啊!”想了想,语气突然又软了下去,“你以前,我们分开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日子的吗?”

也是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却还吊儿郎当不放心上的样子吗?

电话那头一默,避重就轻:“是啊,天天想你。”

谢芷默明明生着气呢,心底百味杂陈,又甜蜜又酸涩,嗓子都干干的发腻,“好了……赶紧去睡!晚安!”

挂了电话,心里涩涩的说不清道不明。

谁不是背负着这样的想念,过了这么多年。

她仰头把汹涌的情绪倒回去,把理智揪出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搜索框按下“明夜”的拼音。

搜索结果很快跳出来——明夜,S市新开的高档酒吧,实行会员制,又小众、门槛又高,论坛上称它是“S市富二代的销金窝”。

……明笙怎么会去这种地方?

没过几天就是除夕。

阖家团圆的日子,妈妈领她去外婆家,舅舅舅妈也在,一大家子人吃完年夜饭围坐一起看春晚。外面热热闹闹的,烟花升空,爆竹声不绝于耳。

谢芷默却有些落寞,斟词酌句给身在异国他乡的某人发短信:“除夕了……”

聂子臣身边自然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巴黎这两天阴雨连绵,透着股冷清的阴寒,他刚从谈判桌上下来,出大楼时看见这条短信,嘴角翘了一下。

大概也能想象得出来她身边其乐融融的场面,聂子臣的回复很快越过重洋:“有没有被七大姑八大姨逼婚?”

其实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天各一方的想念,可是在一起之后才会明白,想念从来不是能够习惯的东西。时间越久,越是难熬。

谢芷默收到,偷偷地笑:“有啊,舅妈给我介绍了好几个相亲对象呢,各行各业都齐了。”

“一个都不许见。”

“知道啦。”谢芷默打了个调皮的表情过去,语气又有点落寞,“什么时候回来呀?”

聂子臣:“快了,应该能赶得上陪你过年。”

谢芷默掐着零点上微博,照例给她的粉丝发新年祝福。可是一打开客户端,就被铺天盖地的评论刷屏了:

“你家好姐妹不要脸当小三,她这么吊你知道吗?”

“模特圈就没几个干净的吧?”

“怎么回事?”

“楼上还不知道吗,明笙抢了许亦淑的未婚夫,都被扒出来了,新年第一弹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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