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辞眉头一皱,旋即便是展眉疏淡一笑:
“六嫂说笑了,以六哥出身地位怎的就会涉险需要人救?即便需要人救,六嫂也该去太尉府寻褚太尉才是。”
颜若璃止了声垂下眼去,简辞行入厅内端坐主位,立时有内侍奉上茶水,简辞接了只用碗盖拨弄着浮在水上的几片茶叶,余光便看到颜若璃那立的笔直的身影,目光不觉中柔和几分,她的心性和气度同陆茉幽倒有许多相似。
如此一时间厅内便有些静寂,那奉茶的小内侍虽是静默如同桌椅一般站在角落,可简辞却仍旧停了缓缓拨着茶盖的动作,一眼看了过去,那小内侍一凛,便匆忙退了出去。
这人方才退去,颜若璃便回转过身来,看似柔弱却偏生从眉眼中带出一股子坚毅之气,她往简辞看去:
“昨日黄昏太子邀殿下往东宫,然而亥时都不见殿下回,可东宫传回的消息,却是殿下戌时便出了东宫。直至现下,殿下仍毫无消息。”
颜若璃每每说到殿下二字,眼神便会一瞬惶急。简辞却只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但心下却是瞬间明白,只怕太子已然按捺不住,简泽现下必然还在东宫,只是安全与否的差别罢了。
“既来求你,自然开诚布公。圣上继位之初太尉便被收去兵权,这十数年中虽是圣恩不断,可一个离了朝堂的太尉又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况且殿下此刻身陷东宫,可太子却说殿下昨夜已然出了东宫,此事,便也只能暗中筹谋。”
“六哥手中自然有可用的人,六嫂何不寻那些人去,更为稳妥。”
简辞放了茶盏,却是极为中肯的为她出了主意,颜若璃见他终究认真思量此事,那忧急便略是了放了一放:
“现下人都守在东宫外四处,却不敢轻举妄动。”
颜若璃的思量简辞自然是懂,影卫若敢潜入东宫只怕正中太子下怀,不过呼喊几声有刺客,简泽的命便会伤的理所应当了。然而简辞却是不禁抬眼扫过颜若璃一眼,直到此刻,她即便心急如焚却没有乱了分寸,似和他听到传闻中的六皇子妃有许多不同。
“六嫂多虑了,依臣弟看,至多明日一早,六哥必然会有消息。”
颜若璃眼中一刹颤动,似极为隐忍,虽仍是眉尖蹙着,却抿了嘴唇浅淡一笑:
“借十一弟吉言,我便回府等殿下消息。”
说罢便转身而去,小唐站在门外待颜若璃一出门便躬身行了一礼,等她走后便急急进了厅:
“主子怎的淌这趟浑水?他们两人争斗岂不是松泛了主子?这许多年夹在他们中间几多艰辛!”
简辞却是不等他话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看来今夜势必不能安宁。
小唐见简辞又往书院方向走去便又一路追着而去,可眼看到了书院门外简辞却是一个闪身不见了身影,他怔了怔便匆匆进到书院,只见那身形与简辞九分相似的一个人正往矮榻上面向里躺下,于是他便拦住正要往里奉茶点的几个内侍道:
“主子歇下了,轻着点手脚。”
说着眼皮子一撩,众人便都能看到躺在矮榻上的简辞背影,均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小唐便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外。
简辞却是错身从书院而过,背到无人处脚下一点便极快到得偏门出了十一皇子府,直奔皇宫而去。
而这厢宫中仍旧一片惯常的安宁,一众妃嫔各自仍旧忙着各自的,贵女们仍在长乐宫中教习,太子妃也仍旧在东宫病着,可那极为偏僻破旧的小佛堂里,却是从晨起便似乎不大安宁着。
陆茉幽一眼便认出了纯娘,即便纯娘做了宫婢装扮刻意隐藏。
纯娘却是一言不发,只拿眼看那粥碗,见陆茉幽终于顺她目光看了粥碗后,便收了目光回身而去。
陆茉幽略是有些诧异,待人走后便又去看那粥碗,却看不出丝毫端倪,待伸手去拿那粥碗时,却忽而觉出粥碗下扣着个叠的小巧的纸块。她疑惑将那纸拿了出来,待展开一看,便又是一怔。
纸张不大,仅只两字。
盼恕
她将纸又叠了回去,捏在了掌心,可却顿了顿,本以为总该有些什么心境的,但奇的很,竟平淡无波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到似的,连恨和怨都一分没有剩下。
用罢早膳本要去抄经,却忽然想起简辞今日是交代了她不要抄经了的,便又放了笔,躺倒去了榻上,本是错了困百无聊赖睡不着,随手便又拿了本经书去看,谁知竟看的入了迷,不觉又看了大半时辰,随即丢了书便朦胧睡去。
这一觉倒睡的极是安心,从巳时三刻直睡到了酉初。待悠然转醒时,竟恍惚有几分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了。她撑着睡的酥软的身子推开窗子,便见院中那棵木樨树下她白天坐着的石凳上,坐了一个人。
原本惬意的神情便在看清那人时,渐渐敛去。
简瑄听到了窗子响,却忽而生出几分畏惧,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去看她,只侧着脸低声道:
“你错过了午膳时间,这里有些糕点,你先吃些吧。”
陆茉幽垂了眼顿在窗口,于是这小院中便满是局促不安的凝滞,简瑄那置在膝头的手不觉中便慢慢蜷紧。他本不想来,可总觉着想和她说些什么,然而令纯娘送信给她,想来想去,落笔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却只有盼恕二字。那信送了出去,他却仍旧五内郁结一般不能安宁,来来往往,总要看看她听听她说,才能安心。
于是来了。她在睡,他便一直等在院中,等到天至黄昏她终于醒了,这颗心,却愈发的不安起来。
“十殿下此行于理不合。”
直过了半晌陆茉幽方才立在窗内说了这样一句话,简瑄听她说话那心便忽的一提,可听到她说的是这句时,那嘴角便不觉中弯了弯,带出冰冷的嘲讽。
不合。
她哪里是在乎于理合不合,她在乎的分明是做这事的人究竟是谁。
可简瑄却没有回话,只偏了头去看桌上摆着的点心,因放的久了,面皮都干了些微,早已没了先前诱人的模样。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其实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她的心意再明白不过,她从没喜欢过,曾经一时迷惑,分不清黑与白究竟贪恋哪一个,走错了路,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去回头,奔跑一样的往那个人身边迫不及待的去了。
可他却还怕她还恨,怕她不原谅。
但其实,她从来根本不在乎。
简瑄看着那点心又是一笑,这回那笑却是有些无奈凄凉,缓缓久久,便终于抿直了嘴唇,然而这样漫长的时间里,陆茉幽也始终立在窗内,始终垂着的眼一丝也没有往这边再看来过。他便将手掌摊开盖在膝上,隔着袍衫也能觉出掌心的湿冷。
那太阳终究落了山,光便开始暗了下去,简瑄起身,一手缓缓拂了拂长袍,正欲走,可那迈出的步子却忽而顿在那里,抬眼看院门处,眸中一闪。
院门里站着一人,那人神情淡然,见简瑄看来只平静无波接了这一眼,便又转头去看那始终站在窗内不肯出来的女子,直到现下都还垂着眼规规矩矩的模样,嘴角不觉一抿,要笑不笑的,便清了清嗓子,发出微微声响。
陆茉幽眉尖一挑,几乎是听到声响便立时回了头,那嘴角眉梢在还未看到这人时便倏然蕴上了笑意,眼底欢愉乍然跃现。可只看了他一眼,似想起院中还有一人,那笑便又顿了回去,又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笃实模样,看的简辞心底愈发想笑。
这微小变化却是令简瑄面色愈发差了起来,他冷了脸色迈步便要往外走,简辞也未再作声响,只是在他走到院门处时,侧身一让的功夫淡淡说了一句:
“夜探东宫,你可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