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热闹的大街上茫无目的地走着，阳光晒得人有点晕，她忍了又忍，始终冷静不下来，还是忍不住想去医院看一眼。
原本她等了四年，盼了四年，已经绝望了。突然知道这个消息，她的心在狂跳，如同死水变活，有了生机。她怎么能不去看？她背了四年的负担，只有小玥能帮她解了，小玥醒来，她比所有人都更高兴，她也是小玥的同学好朋友啊……为什么她不能去呢？
所以这样的时候，她突然就不想不愿意去等了。
好像真相在对她招手。
林淼当下决定，拦了辆计程车就直奔医院，也顾不得顾淮可能会在那里出现。
辗转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小玥住在哪一层，其实也不难问的，毕竟昏迷了几年能醒过来的人少之又少，算得上是医院的大新闻。
林淼没敢一下子靠近病房，不过也隐约能听见大家说话的声音，在医院大家都很克制，不过人多了就安静不下来，又是遇到高兴的事。林淼贴着墙走，想看一眼里头，看一眼她相交多年的好友醒过来的样子，好像一直匍匐在地道里的人那样，渴求着的那道光。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对周围的人和事浑然不觉。
“林淼？”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传来，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让人害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姨，我……”林淼吓得后退两步。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陈母打断了她的解释：“住嘴！谁是你阿姨？害人精……”
陈母眼神有些疯狂，摸着手里的热水壶，那是她刚才见女儿的同学来了，招待茶水不够用，亲自问护士站拿来的。
唤醒治疗，朋友同学来也是有帮助的。
现在想也没想就往林淼身上泼去。
林淼机警地退后，还知道捂着自己的脸，可是她身上、腿上仍然被热水烫到了，尤其是穿着凉鞋的双脚，马上就变得通红。
她痛得尖叫一声，在原地跳起来，可这还不是最痛的，因为陈母已经丢开水壶凑到她跟前，揪起她的长发往墙上扯去，一瞬间头皮都已经麻掉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竟然还有脸敢过来？是不是嫌弃害我们宝玥不够惨，还要继续使坏？”
病房里外的人都听见了林淼的惨叫声，纷纷出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顾淮，他脸色铁青，一把握住了陈母的手要她放手。
“好啊，你们俩还有联系是不是？你们真对得起宝玥？也不怕天收了你们……你等着，这回小玥醒了，可就不会证据不足让你们逃掉了。”陈母的话越说越难听。
好好的一位有头有脸的夫人，平日里待人也和蔼，却总在女儿这里失控。其他的人也帮着拉开她和林淼，林淼从头到尾早就痛得没有知觉了，表情木木的，顾淮护着她她也没反应。
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四年前，也是在医院，她也是这样被人骂被人打，他越想帮她，她被骂得越惨。他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痛，可惜他没那个本事。
有人比他有本事。
陈母已经被拉开，陈季珽把林淼带开，交给跟在他身后的陆翊，皱着眉跟他吩咐几句，然后才把已经急红眼的母亲带离这片混乱。
一下子场面就控制住了。
同学里有同情的，有不屑的，而谢佳绮帮忙扶着昏昏欲倒的林淼，问了她几句她都没说话。
陆翊着急要带林淼去看医生，跟谢佳绮客气道了声谢。
看他那熟悉的样子，谢佳绮忍不住问：“你跟淼淼很熟吗？我担心她这样……”
“你放心吧。”也没再管谢佳绮怎么想的，他让手底下的人叫护士推了床来扶林淼躺上去。
林淼那个样子，就是陆翊也忍不住忧心。
他心里还默念着上天保佑别出什么问题才好，不然他老板肯定要疯的。
也不知道陈季珽是怎么跟他母亲说的，反正他们进了休息室没多久，他就平复了她激动的情绪，陆翊却打电话来对他说林淼的情况有些不好，偏偏又不肯配合治疗……
陆翊他们也不敢强来。
陈季珽心里记挂，别的事情一概丢下不管，匆匆往她那里赶。意外……其实也不能算意外，陈季珽在诊疗室门外碰到了顾淮。
顾淮穿着一身白袍，双手插在兜里，隐隐看出在握着拳，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陈季珽当即拧起眉来。
“借一步说话。”顾淮绷着脸说。
陈季珽往门里看了一眼，遮着医疗用的白布帘，他只看到医生和陆翊，没见着林淼，不过还是按捺住心思随顾淮往楼道另一侧走去，他抿抿唇：“有话快说。”
“你跟淼淼她……”顾淮似乎在斟酌怎么措辞，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瞪着他问，“你也威胁她了？你对她做了什么？”他用了‘也’字。
陈季珽拨开他指向自己的手指，眉峰聚起，语气冷淡地说：“我从不需要去威胁谁，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些废话，那恕我失陪了。”
不需要？顾淮嘲讽地笑，觉得这恐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抓住人的短处拼命敲打，他陈季珽不是最擅长这些吗？若陈季珽没有威胁，自己怎么会看到他开车接林淼下班？陈季珽早就喜欢林淼，可她并不喜欢他的，几年前他就知道，现在怎么可能跟他同进同出？可惜林淼不接电话也不肯见自己，顾淮无计可施。
想问也问不了，只能对上陈季珽。
就在陈季珽要离开时，顾淮又梗着脖子说：“我怎么样没关系，但是你不要去伤害她。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也什么都不顾了。”
陈季珽勾唇冷笑：“你真的有顾忌过什么吗？如果你有能力处理好，今天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你应该清楚，要不是两家还有交情，要不是宝玥依赖你，你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何况林淼……早就不是你的责任了，你可以少操这份心。”
无论是昏迷前还是醒来后，陈宝玥最依赖的人只有顾淮，就连亲人都要往后靠，连他妈对他再有不满也容忍下来了。
顾淮的脸色青了又白，拳头握紧得骨头都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出去。对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离开林淼？别人知不知道没关系，他自己知道，陈季珽也知道。
“等小玥能开口说话，说出真相，你再用今天的话来警告我吧！”顾淮冷声说着。
“但愿那天早点来。”陈季珽没再理会他，径直往诊疗室走去。
他没什么可怕的。
一进门，陈季珽并没有看到林淼，他抬眼睨向在跟医生说话的陆翊。
陆翊朝他摇摇头，指着放置病床的内室说：“林小姐不肯听医生的话。”说着又看了看老板的脸色。
“我进去看看。”陈季珽迈开大步进了里头。
年轻的护士拿着病号服，站在病床前规劝：“林小姐，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这样医生才能及时给你治疗，不然被烫伤的地方会留疤的。”
林淼一点反应也没给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已经没有了焦距。
烫伤？陈季珽的脸色沉下来，接过护士手里的病号服，低声说：“麻烦你先出去，我来给她换。”
护士愣了一下，这不是男女有别吗？随即想到这两人可能关系匪浅，听那语气至少是男女朋友，又碍于他身上自然勃发的气势，护士下意识就去听从，不过没忘记叮嘱：”要快点，免得耽误治疗。“
室内安静了，陈季珽走到林淼跟前，一直皱着的眉都没有松开过。
他坐到病床边上，把她抱到怀里，语气轻了又轻：“乖，我帮你把衣服换了。”
林淼眼睛眨了眨，好像这时才发现是他来了，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似乎这样能得到安全感似的，那些被她封存的疼痛顷刻间都涌了出来。
她哭得凶，陈季珽看着心疼，一边替她换衣服一边问：“哪里痛了？”他想起她刚才被自己母亲揪着头发，就去碰了她的头皮一下，她马上缩起来，躲开他的手，仍旧是不说话，明明想依赖他，却又像在跟他发脾气似的。
“我不跟你说，就是怕会像今天这样，你还没吃够我妈的亏吗？宝玥就是她的眼珠子，不见了几年，她现在眼里能看到什么好的？你就是不听话。”陈季珽忍不住说教，好不容易替她换好了上衣，再把她的裙子换下来，他这时才见到她通红的脚背，眼里掩不住怒气，就算是自己的母亲，做这样的事也太过分了。
给林淼穿裤子时碰到那几个起泡的地方她都疼得直打哆嗦，还咬牙忍住。
陈季珽马上让医生护士进来，抱着她面沉如海。
医生说这是被热水烫的，幸运的是从脚背的伤势看来，并不是刚烧开的水，被烫的面积也不大，只是真皮损伤，起了些大小不等的水泡，医生又问身上还有没有其他被烫到的。
陈季珽摇头。
林淼在陈季珽的怀里安静了许多，他示意护士可以上药。
他抓着林淼不让她动，她就埋头在他的臂弯里，脚疼得很，要不是被压制着她肯定忍不住要蹬开护士，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抱着她的姿势一直没变过，直到治疗结束。
陈季珽一直紧抿着唇不发一语，而林淼的神情还是木木的，像吓到了，在他怀里乖乖的像只温驯的小猫儿。
终于涂好了药，他揉揉眉心，又叹了口气。
林淼的头皮疼了几天，而主要的外伤在脚上，尽管不算严重，可是医生还是给了医嘱休养几天，吃的东西和日常护理都要注意，不然会留疤。
她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家里，只是她说不过陈季珽，这人习惯了说一不二。
林淼被他逼着跟姜杭请了假，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这样三天两头请假，姜杭再包容她也没脸做下去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总是走神，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最精神的就是陈季珽回来的时候，就像被主人丢在家里的小猫小狗可怜兮兮地巴上来，希望他有什么好消息，因为她至今没有见过小玥。
这天陈季珽开了一整天的会，下班又去医院看了下妹妹，然后就赶回了家里。
林淼听到开门声，本来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的，就要起来去迎他，被他喝止住：“乱动什么？给我坐好！”也就是大她几岁，怎么越相处越觉得养了个女儿。
她立马不敢动，两只眼睛像弯弯一泓泉水瞅着他，让他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
陈季珽脱了外套，在她身边坐下，摸摸她的脸，问道：“今天做什么了？”又将她的脚搁在自己大腿上，起泡的地方已经慢慢愈合结痂，这几天都是他给她涂药的。
“看电视。”林淼乖乖不动，看着他问，“你去医院了吗？”他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她鼻子很灵。
陈季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淼急了，拉着他的手忍不住再问：“小玥怎么样了？”
“都让你别急，现在宝玥只能简单说几个字，要恢复还需要时间，你也要给自己时间。”他抱着她，“有我信你，你还怕什么？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好像自从他说过相信她以后，她变得很依赖他了。
林淼却捏着拳，眼里心里都带着失望，有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跌进了一个泥沼，深陷其中，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爬上来，却告诉她要继续等。她要怎么控制自己？
四年，不是四秒，四分，也不是四天……已经太久了。哪怕是不能马上解决，让她见一见小玥，为什么也不行呢？她们曾经也是好朋友啊。
陈季珽知道她想什么，可是一时不能如她所愿，他担心她再去医院又受到伤害。他想了想又说：“要是你觉得闷的话，我带你出海散散心吧？”他上次就答应过她的。
林淼摇摇头不说话，她现在没那个心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是陈季珽想起今天医生说的观察情况，心里又沉甸甸的，他跟林淼说的只是好的方向。
“……病人受过严重的颅脑损伤，又昏迷多年，大脑和身体的恢复会有一个自动修复过程。现在经过多方治疗，肿胀在减少，血块也被吸收，脏腑功能已经明显改善，病人醒来也说明了情况好转。但是……”
“但是什么？”
为了防止宝玥肌肉萎缩，他们还专门请人每天替她翻身、推拿以及聊天读报，个人卫生也是做得最好的。
“不排除有创伤后遗症，这几天初步观察，你妹妹眼睛灵活，也能进行简单交流，大脑的基本功能都可以运转。但是她认得人，却叫不全名字，这种缺失说明记忆很有可能停留在出意外前的某个阶段。还有，因为脱离现实太久，也可能后续会出现心理障碍以及其他无法预计的情况，这点需要你们家属有心理准备，康复期可能很长。不过也别太担心，脑损伤的长期昏迷患者，能醒来的只有百分十到五十的概率，你妹妹是幸运者之一，我们也会全力以赴的。”
这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淼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