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米厚的积水里夹杂着泥沙，上方是冻结十公分的冰面，下方是板结的泥土，接着是富含积水的土壤层，六米之下，埋着一根直径两米的钢管。
王毅与七十一名幸存者正在钢管中潜行。
他们已经超过100个小时没有上升到地面，包括王毅在内，所有人都变得极度恐惧，容易崩溃，再也经受不了一点刺激。中途有几次，一些意志比较薄弱的人甚至出现了疯狂的举动，最后还是王毅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镇定剂，利用药物强行稳定住了他们。
但是很快，他所携带的镇定剂都不够用了。
毫无疑问，如果下一个增压站依旧无法出去，他们绝对没有能力再前行两天。
王毅看了看地图，他们就要到达下一个增压站了。只是越临近出口，大家的心理就越恐惧，长时间在地下的经历磨碎了他们的神经，他们开始幻想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这世界已经被怪物占领了？或者地上鬼魂游荡成了地狱？再或者走出那个管子，他们忽然发现外界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管道网，他们终生都只能穿梭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困顿里？
想象逐渐变得疯狂。
站在队伍末尾的王毅搁下地图，突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按住枪猛然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再猛然回头，看了两次，这才确定身后真的没有异常。
他现在精神质的程度，一点不比前面那些间歇性咯咯笑的人好。
他一面庆幸，幸亏让秦奇和孟青峰提前离开了，另一面又不自觉的幻想，如果他们两个还在这里，自己的压力不至于这样大。
队伍稳步前行，终于来到了下一个增压站，这一次不等他们行动，二十公分厚的闸门便从外界开启，那些他们曾经恐惧的傀儡就站在门外，此时却显得如此亲近，几个忍不住抢先跑出去的人被傀儡推了回来。
王毅挤到门口，接过呼吸器。然后他问傀儡：“最近的高层有多远？”
傀儡碰碰碰碰碰敲了五下墙——这些傀儡都是不自觉被控制的，本身非常抵触，因而无法做精细的动作，它籍由傀儡与他们交流的时候，也只能采取这样粗暴的方式。
五下就是五分钟，王毅他们随身携带着十个呼吸器，因此他就选出十个人来，让这些人先随傀儡前往暂居地，稍后傀儡会将呼吸器拿过来，后面的人才能继续前往。
王毅理所当然是最后一批离开的。推车留在管道里没有动，垃圾和食物都有傀儡进行处理，他们不需要插手。
王毅爬出检修井，便看见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栋孤单单的大楼，看牌子好像是某个电梯厂商的实验楼。
他感叹了一下，当年宁予所属意识体修建“海气内调”工程的时候，肯定是花了相当大的功夫，不仅要让一个看着就很天方夜谭的项目上马，还要拐弯抹角地在每个增压站旁边建一栋来源千姿百态、底子非常干净的大楼，这其中需要的权利、物力、财力、绝非寻常。
这栋电梯实验楼还真就是一段普通的电梯试验楼，大概是当地政府或者电梯厂的管理人员，是宁予所属意识体的单体，推动了这栋楼的建设。
管道里的事情交给傀儡处理，人所要做的，就是在安全空间内好好休息一天。他们自己烧了热水、洗过澡，伸直胳膊腿吃了一顿大餐，然后扑在能完全舒展开身体的、崭新的床褥上入了梦。
24小时之后，众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奔波，但也有一些人决定留在这里，他们被连续四天的行程吓破了胆，再也不肯继续钻进那黝黑的管道。这是王毅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与决定留下来的三个人详谈一阵，说明了未来即将遇到的灾难，留给他们一些物资，然后就带领众人离开了。
但是他心里知道，随着气候越发恶劣，这些脆弱的个体根本无法生活。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希望在他们体验到后悔的痛苦之前，就能平静地消失在下次锋面里。
再次进入管道，众人都磨磨蹭蹭的，任谁都想要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最后还是王毅连推带搡，才把人全部装了进去。他站在增压井检修口上面，像遥远的天边看了看，最终，他还是咬牙跳了下去。那些跟在他后面的傀儡站出来，重新关上了闸门。
钢铁轮阀一圈一圈拧紧，发出嘶嘶的声响。
他们又回到了管道里。
便在这样周而复始的行进之中，二十天后，他们终于走到了明城增压站。
早已守候在此的傀儡替他们打开了地下阀门，王毅扶着底下的人，把同伴一个一个送上去。“宁予”已经把管道内的空气接进一个房间，在增压站内腾出一间房间作为安置所。
王毅连续行进了十个小时，他精疲力竭的走到安置所里，迎面就被一个人扑倒在地。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把甘澜像揭膏药一样从自己身上揭下去。
“老子没死在下面，到被你压死了，我冤不冤啊？”
“可以呀！活着过来了！前几天知道你被困在地下，我连夜折了好多纸钱，都准备立春烧给你了，可惜没用上。”
“你盼我点好不行吗？”
趁这个功夫，甘澜将他胳膊腿一阵扒拉。
王毅受不了了，攥着手腕将她推开，自己原地蹦了蹦：“死孩子你挑牲口呢？看！没残，原装的！”
他说完走上前，抱了一下甘澜。
甘澜这才笑出来：“奇姐他们在山上，负责照顾幸存者，就我一个闲杂人员能来迎接你啦！你跟下趟车一起回去，剩下的人交给我吧。”
王毅点了点头，没有和她客气，他真的比谁都累，特别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不得不说，此处的居住条件要远远优于他们在桂城的生活，这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源，安全的环境，甚至有成体系的安保措施，对于这些从地狱里来的人说，这里足可谓是天堂了。
天堂之中也需要工作。
现在矿山上的幸存者接近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宁予”在灾难开始就从更北方救下来的，他们与众人无法沟通，整个矿山之上也只有“宁予”可以听懂他们的话，协调起来颇有些费事。
它偏偏将他们打乱顺序安排在各个房间里，便是为了防止拉帮结伙的事情发生。
然后他制定了新的巡逻和工作规则，为每个人分配了任务，保证即便没有傀儡在场，这个基地依旧可以正常运行下去，而后它也真的减少了基地内行走的傀儡数量。
基地里每个人各司其职，整日都很忙碌，甘澜也不例外。但是甘澜工作之余别有一种小心思，她在日历上画下最后一个圈，然后兴冲冲的来找它：“激活剂今天就要过期了，宁予呢宁予呢！”
它俯首在案，正在书写一封信，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手里的纸折叠一下拿在手里，然后抬头看着一脸期待的甘澜。
“药剂失效会有误差，我不能提供给你确切的时间。”意识体对甘澜的想法非常好奇：“非常奇怪，你为什么会期待那个脆弱的人类回归这具身体？从能力上讲，我在这里你们会更加安全。”
“那是他们，不是我，我就要宁予。”
它扣上钢笔，敲了两下桌面：“那好，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时间。现在你叫所有人聚集起来，我们马上要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
甘澜答应着，转头出去。
房间里，它在写好的信笺上写下宁予收三个字，然后拉开抽屉，只见里面是一排十支注射器——这是它西伯利亚的单体托王毅带来的，可以连续支持它控制这具单体十个月。现在它已经感觉药效在慢慢消减，未来1到3天之内，随时都有可能从这具单体里被驱逐，然而它并不打算注射。
另一边，甘澜已经将人召集到山顶。
它走出房间，将四周的土地指给他们看：“一会儿请大家去仓库里拿出耕作用具，然后走到各自负责的地区。”
人群窃窃私语：这是要种地吗？
“请安静，工具仓库隔壁有许多化学原料，大家今天要做的是将这些化学原料，主要是盐碱，均匀翻到地下，以防开春之后，附近有植物生长出来，植被太茂密，会影响我们对周围的安全监视。”
于是众人开始分批分次处理周边土地，天气真是暖得比以往早很多，地面上高及膝盖的柳树苗上，已经嫩嫩的抽出一点绿色，很快春天就要来了啊！
甘澜随手将树苗揪出来，翻进混了盐碱的土地里。
过去数千年间，人类为了改良盐碱地，做过诸多努力，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竟然会把破坏环境作为终结目标，整日铲除植被、追杀稀有动物，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盐碱这种东西对人的身体绝无好处，甘澜工作了两个小时，完成自己领域的1/10，手上就被烧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泡，足见它选取的化学物质有多强烈。
与她同一个区域的孟青峰一边锄地一边叹气：“把地球祸害成这样，以后就算解决危机也活不下去了，玉石俱焚，玉石俱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