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欣喜若狂地接起李海的电话,还没有说出一个字,就被李海的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怒骂给打懵了,接下来就是挂断电话的忙音,晓菲像是被电击倒了一样,傻傻地瘫坐在床上。
她从李海的怒吼中知道自己闯了祸,那么多私密的短信让吴婷看到了。她一遍一遍地想象吴婷看到短信以后的愤怒和委屈,深深的自责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痛。是啊,每一个字都是赤裸裸的对家庭的背叛,而这种背叛不是一种流言飞语般的传说,而是白纸黑字地摆在吴婷的眼前。这种伤害是致命的,就是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窗外的雨倾盆而下,她的心就犹如这从天而降的雨滴,被无情地摔在地上变成了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小雨点。是的,她的心碎了,碎成了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碎片,她想拾起那一块一块的碎片,但不知还能不能把它们粘在一起,也不能确定这破碎的心还能不能带着她回到从前。
我错了吗?是的,我错了!
因为我走进了那本不属于我的领地,也许在那里我找到了一片天空,但那是短暂的,因为一个入侵者本该被消灭!
我得到了吗?是的,我得到了!
还是那么清晰,犹如就在昨天,5月12日下午2点28分,灾难带走了父母,也让我牵起了李海的手。我想这一定是老天公平的施舍,因为它在带走你的一个心爱之物的同时,总会给你另一个慰藉。就在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他那如获至宝的惊喜,我毫不怀疑地相信他也是爱我的。
晓菲浑噩的大脑胡乱地想着自己的对与错,她不知为什么在她心底那片晴朗朗的天空里,瞬间会变得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弥漫在房间的冷气正在肆虐地舔舐着自己的肌肤,她的身体如同她的心一样冰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是那么木然地坐在床上,凉意让她的头脑稍为清醒了一点,她起身拿起遥控板,关了空调,走到窗边。
雨渐渐地小了,晓菲推开窗户,潮湿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雨后的拂晓没有一个人影。往日无数次站在窗边看着李海匆匆离去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这是一个女人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时刻,因为他让你失落也让你挂牵。有人说过,勤劳者才有节日过,女人就应该这样,生下来就浸泡在蜜罐里的人,未必知道什么是幸福!
她尝试着站在吴婷的立场上去思考。是的,那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携手走过的不单是岁月,还有一生一世的承诺。移民本不是她的错,感情上的疏远也不是她的错,情感的越狱更不该以牺牲她的幸福为代价!
“李总,请容许我这样来称呼你,没有想到因为我的任性给你和吴婷姐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也一夜无眠,我想这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深深地感谢你在我失去父母的时候给了我安慰和力量,请你代我给吴婷姐告罪,我不会再影响你的家庭,我会静静地离开……”
当按下发送键后她觉得心空了,身体也空了,好像又回到了“5·12”的那一刻,没有人再拉着她的手在黑暗中前行,在失去父母的伤痛上,又多一道失去情感的伤痕。
她轻轻地走到父母的遗像前,点上一炷香,静静地跪坐在地上,默默垂泪。记得小时候妈妈就总是告诉她:“不要去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啊,那是属于别人的感情!她真的后悔了,因为在别人伤痕累累的同时,自己也苦不堪言。她轻轻地拿起了父母的相片拥入怀里,低声地哭泣、低声地诉说……
索然无味的不仅是那顿早餐,还有那接下来的旅程。吴婷几乎再也没有了笑容,虽然她会在英子面前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李海也在尽量扮演好丈夫、好爸爸的角色,但敏感的英子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时奇怪地看着妈妈和爸爸的表情。
关闭了手机后的李海觉得自己很坦然了,他刻意地把已经关闭的手机放在桌上或是车子的仪表板上,他这是要传递一个信息:亲爱的,原谅我吧,已经没有了短信,没有了电话,生活还将回到从前。
吴婷早已观察到李海这个称不上是聪明的小举动,吴婷也很后悔看到那条短信,她真希望李海能给她一个善意的欺骗,人活在谎言之中未必是件坏事!
尽管展现在他们的眼前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景色,但因为那条短信,再美的景致也变成地狱。吴婷的眼睛从来都不直视李海,两人形同陌路。
到了新入住的酒店,吴婷一改往常地把房间改成了双床的房间,看着英子疑惑的双眼,吴婷说:“你爸半夜打呼噜,搞得我休息不好。”
“是吗?我爸什么时候要打呼噜了?昨天我怎么没听见?哦,可能我睡得太死了。”
一路上李海尽量地讨好着吴婷,到了新的景点刚一停下车,李海就赶紧给吴婷拿出墨镜,还叮嘱英子给妈妈拿遮阳的帽子。他不知道这样的僵持状态还要持续多久,但他必须小心地捧着这份情感。他根本无暇考虑远在天边的另一个女人。
上车、下车、游览、照相,吴婷和李海默默地穿梭在风光秀美的国家森林公园,唯有听到英子惊叹的叫声。直到两天后的下午,他们之间紧张的关系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阿萨巴斯卡瀑布无疑是班芙景区最为壮观的瀑布,李海在停车场停下汽车,打开车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声音,这是巨大的水柱从高处跌落到岩石上的撞击声,这种声音通过岩石壁的多次反射而发生共鸣,如同雷鸣般直击人的耳膜。
李海有点惊愕,是啊,竟是如此熟悉而又难于忘怀的声音。这声音和“5·12”地震那一刻听到发自地壳内部的那种轰鸣竟是如此相似。
看着李海像是被雷击一般定在那里的样子,英子不解地问着爸爸:“怎么啦?爸爸。”
听到这话吴婷也不禁转过身看着李海,李海告诉她们,这声音让他想起了“5·12”的那一刻灾难发生时的声音,那轰鸣声,那钢筋水泥楼板被撕裂的声音,那躲在桌下的绝望:“是啊,当时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珍贵呢?”李海说到这里不禁有点伤感了。
吴婷像是被雷击打了一下,这段话撞击了她的心。是啊!在那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中,也许瞬间就是阴阳相隔,为什么不能彼此善待?哪怕是他有天大的错误!
吴婷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海,这是两天来的第一次对视。李海瘦了,黑了,双目对视的瞬间,李海内疚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期望。吴婷心软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我们去看看瀑布!”
李海脸上露出一种释怀的微笑,一家人转身向着瀑布走去。
一股股寒气从谷底冲上来,当他们走近时,一个让人震撼的画面展现在眼前,几十米宽阔的河面在这里突然被撕裂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质变化,把原本河床下的山体撕裂,河面变得还不到十米的宽度,在撕裂口的中间,一块巨石犹如中流砥柱般矗立在那里,抵挡着奔腾而下河水的冲击,河水泛着白沫呼啸着跌落下十多米深的另一段河床。
在这如此壮观的跌宕了几千年的自然景观面前,不得不让人感到生命的渺小。一家人沿着狭窄的山岩路往谷底走去,吴婷扶着栏杆小心地走着每一步。也许是岩石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吴婷脚下一滑,走在前面的李海赶紧转身用手扶住了她,吴婷露出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读懂的眼神,是怨?是嗔?是怜?
夫妻之间的不快往往一个眼神就可以化解,也许是一个饭桌上夹菜的小动作就足以释怀。这些变化就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甚至没有痕迹。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身边吴婷均匀的呼吸,李海偶尔也会想起在大洋彼岸还有一个女人在痛苦地等待。他时有心痛,而且这种心痛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强烈,但他总是压制着这种心痛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错了一次了,不能再错第二次。
有时他会后悔没有给晓菲一点时间,给她一点解释的时间,给她一点慢慢离开的时间。他知道晓菲是一个很理智、很独立的女孩子,她绝不会给他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哪怕是每一次欢愉之后他起身离去,她也绝不会柔情挽留,因为她知道这是他的底线。
记得有一天晚上喝了酒的他,坐在晓菲的飞度汽车里,狭小的空间让坐惯了豪华车的他感到压抑,于是他提出给她买一辆好一点的汽车。晓菲断然拒绝,她说妈妈告诉她绝不要别人的东西,一切都要自己去创造。
他不止一次地想打开手机看看晓菲有没有跟他联系。他很想告诉她那天他不该骂她,即便是有错,那也是他的错,不应该把痛苦留给一个柔弱的女子独自承担。
不!他决不能打开那个手机,因为一旦打开,他的几天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的内心在黑夜里斗争着、撕裂着,他知道自己很难做到坚如磐石,所以他不敢打开手机,他怕自己又跌回到万劫不复的情海之中。
慢慢地,欢声笑语又回到了这个家庭,只是在吴婷的笑容里少了几分由衷,多了几分苦涩。在返回温哥华的路上,一个电话打进了吴婷的手机,又给她增加了一份不安。
“吴姐,你好!我是公司老陈,公司有点急事要找李总,我打了两天电话都没联系上,短信也发了,李总都没回我,不好意思,好在李总给我留过你的电话,说是万一有急事联系不上时就找你。不会打搅你们了吧?”
“没事儿,可能是这次出来李海的手机忘了带充电器了吧,所以这几天他没开机。你等一下,我叫他接听电话。”捂着话筒的吴婷对李海说,“海子,把车靠边停下,你来接接陈总电话。”原来是公司陈总打来的电话,吴婷知道肯定有很急的事,不然电话不会打到自己的手机上。
停下车后,李海下车站在路边一边抽着烟,一边接听着电话。坐在车上等候的吴婷看到李海的脸上神情越来越严肃,生气地在说着什么,像是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了一样,吴婷的心也揪紧了。
“妈,我爸公司肯定是出大事了,你看我爸着急上火的样子就知道了。”英子也担心起来。
“不要乱说!乌鸦嘴!你知道你爸公司有事儿你就不要惹他生气,听到了吗?”女人就是女人,自己心里还在流血,都不忘帮男人分担些什么的。
“妈,这几天可不是我在惹我爸生气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几天是你在折腾我爸。我爸都悄悄地告诉我,千万不要惹你生气,这下倒好,你又让我不要惹我爸生气,好像就我才是惹事的主儿一样。”
吴婷听到这话,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安慰。
“我告诉我爸,嗨,我妈那点毛病我早已习惯了,我妈现在是更年期的预备期,再加上间歇性的性烦躁——嗨,你不要瞪着我,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英子!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一个女孩子说的话吗?这是谁告诉你的?”英子的话把吴婷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看着她,一脸生气的样子。
“妈,你别这样把我盯着,我也是听我们那些同学说的。不过我觉得有道理,你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啊,这是加拿大呢,国外的孩子可比我们还成熟得早呢,我们早就在上这方面的课了。我们那些同学每个人家里的留守妈妈不都是这样的?不过你比她们好多了,估计你们这帮女人凑在一起可以开诉苦大会了。”
吴婷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英子。英子真的已经完全长成少女了,她身上结合了李海和英子的优点。从英子的话语里吴婷听到了这些80后孩子对她们这些寂寥妈妈们生活方式的不屑。有时候吴婷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难道后半辈子就要这样在寂寞中度过吗?荣华富贵都有,唯独没有自己的事业,也没有自己想要的情感生活。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妈妈就告诫自己:女人要自立,要有自己的事业,哪怕你不是很有成就,但你不能没有工作和事业。
“那你爸爸怎么说呢?”此时吴婷更关心李海这几天的态度。
“我爸爸说不要惹你生气,他的确因国内的事业放不开,不能常常照顾到你,他要我多关心你、照顾你,起码不要给你添乱。哦,还有我爸说让我好好考大学,大学毕业后让我回去接他的班,然后他就过来和你一起过隐居的生活。好,汇报完毕!”也许是这些话让吴婷感动吧,吴婷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两天前的痛苦,她看着正在接电话的李海,深深地为不能帮他分担而自责着。
不一会儿,李海放下电话,皱着眉头上了车,吴婷接过电话时担心地问道:“是公司出了什么事了吧?”
“是的,几件事堆到一起了,一个是税务局到公司要求检查土地增值税缴纳情况,不是前段时间资金紧张就想缓缴一下吗?这倒好,检查出来没缴纳入库那就麻烦了,所以陈总他们以我不在为理由跟他们拖着,他想赶紧把还欠着的预缴税款补上,不然要是查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因为要补缴好几百万,所以他急着找我批准。还有现在二期的房子稀里哗啦地在往上建,不是地震以后也没人买房吗?如果补缴了几百万的税款,那对公司的资金运作有很大的影响。现在又是调控期,银行又不放款,销售上不去,说是资金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的工程款,嗨,真是所有的问题都堆到一起了。”李海一脸沮丧和无奈。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呢,你要不要提前回去?”吴婷担心地问道。
“不用,回到温哥华再说。我让他们先赶紧缴上税款,让他们赶紧做一个房屋的促销方案发给我,我估计我们回去正好收到,如果能在这一两周打开销售的局面,就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这都是地震闹的,好了,没事儿,我们还是玩我们的。”李海极力地宽慰着吴婷,其实他知道这次的麻烦相当大,因为地震以后没有人有多大的心思买房,另外如果严格查税,还要补缴很多,即便是可以缓缴一部分,但现在没有销售收入,那就是工程款都要逼死人的。
“我们也出来好几天了,该玩的都差不多玩过了,我们就直接回家吧,酒庄那边我们下次再去啦,留一点遗憾吧。”吴婷提出直接回家的方案,这几天发生的事让吴婷和李海也都没有了玩的兴致,于是大家一致决定直接开车回家。
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回到了温哥华,一进家门吴婷就忙着收拾一家人带回的大包的脏衣物,英子则忙着上网和同学们聊天,而李海也打开电脑看公司发来的邮件。
李海皱着眉头看着邮件,说实话这个新的销售方案几乎没有什么新意,只是在广告词上面作了些创新罢了,并没有看到什么实质性的调整。他心里明白,现在除了降价几乎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案,就怕是降价也没有人买。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尝试,此时唯一考虑的就是降价也要降得高尚一点才是。
李海坐在书房的电脑桌前,一边看着文案,一边直想骂人,真不知道马林的销售公司是怎么了,除了在开盘初期打了一个漂亮仗以外,就仿佛没有了新招。特别是在顺势的时候,他们个个都好像很能似的,但真正到了逆势的时候,基本上就变得束手无策了。突然他想起了晓菲,是的,要是没有这事儿该多好啊!可以和晓菲交流一下关于营销策略的问题了,起码有一个不是只想着骗钱而是真心帮你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