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绍安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了口，“那天遇见你，的确是一件意外。”
“意外？”林浅浅笑了笑。
曲绍安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形成了一道厚重的黑影，笼罩在了林浅浅的身上。
林浅浅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她以为曲绍安会动手，但他只是站了起来，绕着房间里面来来回回走了半天，才在林浅浅的面前重新停了下来。
折腾这么久之后，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看上去，他虽然不说，但心里始终是有什么东西在折磨着他。
林浅浅看着他不停走动的身影，那些脚步声，似乎是在她心上走过一般。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跳起来，告诉曲绍安，不用再走了，她不想要再知道什么事情的真相了，她隐约已经感觉到，自己所要看见的真相，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她总是太过执着地要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才会活得这么累。
只是没等她跳起来，也没等她开口，曲绍安已经率先出了声，“林浅浅，你知不知道，你很多时候，都是在自寻死路。”
林浅浅一愣，随即苦笑了一声，“可惜我通常都是死到临头了，才会意识到这一点。”
曲绍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快要到达眼眶的时候，又被他生生给压了下去，“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你今天去见了谁？”
林浅浅迟疑了片刻，吐出了三个字来，“孙静香。”
曲绍安眯起了眼，“果然。”
林浅浅警惕地看着他，难道曲绍安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和孙静香见面？可是，自己都是直到孙静香打来电话的时候才知道，这么说，他和孙静香之间……林浅浅的心头一沉。
曲绍安似乎是看穿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静静地否认道，“如果我知道你会和她见面，我今天就该把你关在房间里面，不给你们任何会面的机会。”
林浅浅脸色一变，望向曲绍安的视线，更是小心翼翼了。
她讨厌这种被人轻易看穿的感觉。
曲绍安沉吟了一下，再次开口，“你现在一定是在怀疑我和孙静香联手导演了这出戏，对吧？”
林浅浅冷着脸，眉梢间，像是弥漫着数不清的大雪一样，她的声音，却比窗外的寒雪更为冰冷，“你说呢？”
那样巧合的事情，林浅浅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吃了什么，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相信。
曲绍安看了看她，移开了视线。
似乎林浅浅每一次这样冰冷地与他对峙的时候，他都容易走神，望向林浅浅的目光，也从她的身体里面直接穿了过去，看向了一个林浅浅永远也看不到的角落。
屋子里呼入起来的沉默让林浅浅更加焦躁了。
好在曲绍安并没有打算将这种折磨人的折磨继续下去，他平静地道，“你只是猜对了一半。整件事，我的确是看得一清二楚，但我并没有参与，更准确一点来说，我只是在一旁看戏而已。”
林浅浅飞快地瞪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又顾及到了别的，只能欲言又止。
曲绍安的声音，在空气里，散落成了冰冷的雪花，洒落在了林浅浅的身上，将她一层一层地覆盖了起来，“那天我救了你和陆筱西之后，曾经派人去调查过那几个人，他们透漏是收了一个女人的钱，才会对你们出手。而且最为古怪的是，那个女人的要求并不是要将你们怎么样，而是要将那个Ｕ盘想方设法地让你们带走。原本我的出现，已经破坏了整个计划，但是你看见他们不小心掉下的Ｕ盘，反倒是捡了起来，还按着他们原本的计划，用它拷贝了陆向东公司的资料。”
林浅浅静静地听着，明明是寒冷的冬天，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叙述，她的额头却不自觉地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那个女人是谁？”林浅浅隐约已经猜了个大概，但还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
让她惊讶的是，曲绍安竟然是摇了摇头，“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得到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她每次出现，都是化了很浓的妆，根本看不出原样。只是林浅浅，你比我要清楚，那个人是谁。”
林浅浅抿紧了唇，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不已，喉咙里更是像被火灼伤过了一样，每说一个字，都痛得可怕，“是孙静香。”
“我可以肯定，除了孙静香，不会有别人。”林浅浅咬牙切齿地道，“在那天之前，知道我会去盗取资料的人，除开你和我，就只有曾经闯进办公室里面来的孙静香。她不是什么愚蠢的人，看见我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的，一开始可能会被我用打扫卫生糊弄过去，但是只要她回去仔细一想，立刻就会知道，我准备从陆向东那里，拿到什么东西，而至于是什么东西，以她的人脉，加上她对陆向东的了解，推测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曲绍安听着林浅浅的分析，手指在白色的床单上面轻轻敲打着，缓缓说道，“你错了。”
“嗯？”林浅浅愣住，“难道那个人不是孙静香？”
曲绍安又一次摇了摇头，“不，我是说，在你去偷取资料之前，知道你会这样做的人，至少应该多加一个。”
“谁？”
“陆向东。”
林浅浅张大了嘴，半天没能合上，“这不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惊慌地否认，就像是有一颗巨大的行星砸向了她，她恨不得立刻躲开一样。
曲绍安冷静地反问道，“有什么不可能？”
“他如果知道我要去偷取资料的话，就不会那么没有丝毫防备了，不仅仅是忽然召开什么公司周年庆，将公司的人一搬而空，还在喝醉酒之后，将密码告诉了我。这明明，明明就像是……”林浅浅说不下去了，她想起了自己在陆向东房间里面看见那张光盘的时候，那些零零碎碎的猜想。
那个时候，她以为陆向东的那些做法，都是为了让她走进一个更深的陷阱，然而现在想想，有太多是不对劲的了。
曲绍安冷静地看着她的慌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陆向东自然是不知道你手里的Ｕ盘有问题，他以为，那些资料只是到了你手中，所以也并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更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份资料会泄露出去。我想，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想过，会有被你背叛的那一天。”
林浅浅倒吸了一口凉气，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身下冰冷却柔软的床单，她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意识从自己的脑海里面缓缓抽离出来，漂浮在半空，轻蔑又怜悯地看着自己脸上写满的震惊之色。
如此清晰，又如此无能为力。
林浅浅还在试着否认道，“他……没有理由把那些资料交到我手上。曲绍安，你难道不明白吗，你们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把柄交出去的。你见过谁，把自己的脖子伸出去还觉得不够，又拿了一把刀给别人说，你要是觉得不痛快就在我脖子上面割一刀吗？“
曲绍安比林浅浅更加冷静。
如果说林浅浅的那些冰冷都是强装出来的，曲绍安的那种冷漠，就是从骨子里面渗透出来的。
哪怕他没有刻意去做什么表情，也没有刻意去说什么话，光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恐怖。
曲绍安的眼里也出现了一抹罕见的困惑，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无动于衷所代替。
片刻，曲绍安的嘴里，幽幽地传来了一句话，“兔子在野兽的旁边呆着，总会觉得害怕，哪怕她是一只再聪明的兔子，也会害怕有一天野兽将自己给吃掉。她会时刻想要逃走。这个时候，如果兔子手里有了一把随时都能杀掉野兽的刀，她心里有了底气，自然就不会再想着离开。”
林浅浅皱紧了眉。
这样的话，在不久之前，也有人对她说起过。那是在她偷到资料不小心坠湖，却被陆向东救起来的那晚，凌奉天看过了她带出来的Ｕ盘，彼时他告诉她，假如她手里有这个东西，才会觉得安心的话，那就继续留着吧。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偏偏她还不知道。
还认为自己终于有了和陆向东抗拒的力量，而沾沾自喜。
林浅浅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她的心里，一个温柔却残酷的声音平静地提醒着她，假的，都是假的……陆向东的一切，都是假的……
阳光越来越刺眼。
雪白的雪花，在日光中，泛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看上去暖暖的，但当你真的在上面走过的时候，才会知道，再是美丽的大雪，也是冷的。那些漂亮的外壳，只要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刻骨的寒冷。
林浅浅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自己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镇定地道，“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他以为是我背叛了他，将资料卖给了别人，但是，他因为这样就对陆筱西……下那么重的手，那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曲绍安的目光里，带上了淡淡的怜悯。
他望着林浅浅，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寒风呼呼地倒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东倒西歪的。曲绍安的背影，被日光蒙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他的声音，似乎也是裹上了一层阳光一样，“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现在就像是一只被关进了囚笼的困兽，根本走不出了吗？”
林浅浅没有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