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个人，病房里的温度陡然间冷了下来。林浅浅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白晃晃的墙壁上，仿佛终于找到了支撑，她将自己的身子靠在墙上，缓缓地滑落下去，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陆向东的话，不断出现在她的耳边。
眼睛见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林浅浅，等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将你留在了身边？
林浅浅一开始其实怀疑过，陆向东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听了自己胡编乱造漏洞百出的几句话，就留下了自己。
只是想得多了，就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只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而现在，那些原本已经压下的疑点，不断地涌进脑海。
林浅浅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手，长长的手指，深深地埋进了黑色的长发中。
屋子渐渐冷了下来。林雨嘉独自坐在客厅中，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无声地蹲坐到了地上。耳边还回荡着那人说过的话。
陆向东临走前，看她的目光毒蛇一样死死缠绕着她。那样居高临下的，带着熟悉的嘲讽和疏离，林浅浅曾经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而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或许从头到尾，陆向东都在自嘲，为他留下了林浅浅而自嘲。
将自己在地板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林浅浅看着窗外的月光将自己包裹起来，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去触碰它，可手才抬到一半，五指就僵硬起来，半晌，她怔怔地收回了手，扶着墙，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
凌奉天的话，陆向东的话，无一不在告诉她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和房沁柔……是一个人！
无边的恐惧，化为了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着林浅浅，头也不回地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
放在墙上的手，无意识地将光滑的墙面抓出了一道道的划痕。
林浅浅低着头，看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面色惨白，嘴唇沾血，两眼通红，看上去可怕极了。
她就这样无声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推开门，冲了出去，飞快地回了陆向东的别墅。
陆向东并没有回来。
林浅浅径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颤抖着手打开电脑，深吸了一口气，她艰难地抬起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两个字——洗脑。
她现在唯一能找到的解释这一切的理由就只剩了这一个。
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林浅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爆炸开来，将她所有的情绪都轰得灰也不剩。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给曲绍安打了电话，只是听到他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林浅浅才猛地一惊，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电话。
“林浅浅？”林浅浅的沉默，让曲绍安困惑地追问道。
林浅浅张了张嘴，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想要问，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电话对面的那个人，是她心心念念爱了近二十年的男人。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刻起，她就爱上了他。
然而现在，她却不得不接受，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这个事实。
曲绍安也好，自己杀手也的身份也罢，假的，都是假的。
她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全是被洗脑后强行灌输到她脑海中的片段。
她真实的身份，是那个曾经出现在陆向东身边，最后神秘消失的林浅浅。
可是，她偏偏想不起半点和陆向东有关的片段。
仍凭林浅浅想破了脑袋，在她能想到的有限的画面中，最为深刻的依旧是曲绍安的脸。
明明是假的，但也是她唯一拥有的了。
林浅浅所有的质问忽然都哽在了喉咙。就算她得到了真相，又能如何，她依旧是想不到任何和陆向东有关的过往，她想到从前，唯一出现在她记忆中的人，还是曲绍安。
再没有比这更成功的洗脑了。
林浅浅扯了扯嘴角，想要笑，眼眶却开始酸涩得肿胀起来。
“出什么事了？”曲绍安察觉到不对劲，皱了皱眉。
林浅浅咬着自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去。
明明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眷恋都是假的，都不是出自她本意的，可为什么在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还是难受得想哭。
有的面具，在脸上戴得太久，就会渗透进心里，再也摘不下来了。
比如对曲绍安的爱。
又比如，对陆向东的……
想到陆向东，林浅浅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抽痛起来，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这样可以缓解从她胸腔里面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一样，“曲绍安，我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你了。”
“你深更半夜打电话，就为了说这种话？”曲绍安的声音沉了下来，夹杂着一点点的不耐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暴躁。
似乎他不满的并不只是林浅浅在半夜打电话惊扰了他的睡梦。
林浅浅握着电话，许久没有出声。
曲绍安冷声道，“以后别为这种事找我，林浅浅，时刻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要是被陆向东发现，你绝对活不了。”
说完，也不等林浅浅出声，曲绍安就挂断了电话。
林浅浅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盲音，没有放下电话，依然维持着将电话放在耳边的姿势，眼神空洞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关于洗脑的解释，一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等第二天的日光落在林浅浅的身上的时候，她浑身都骨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她刚一起身，就听见自己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抗议般的“咔嚓”声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突兀而刺耳。
苦笑了一声，林浅浅揉着自己酸痛的身体，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毕，去往了公司。
陆向东告诉她，让她想清楚了再去找他。
林浅浅一直没有想清楚，也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起初林浅浅还会每天按时去公司，后来发现去了公司也没有事情做，陆向东还在医院，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浅浅一会儿坐在陆向东的那张椅子上，学着他紧绷着脸，身子挺得笔直，一会儿又走到落地窗旁，手插在兜里，看着外面，像是陆向东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那个时候，她就很好奇陆向东在看些什么。
只是现在她这样站在窗边往下望去的时候，只看见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看得多了，林浅浅就觉得无趣。
她开始不再去公司，每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没有事做，她就睡觉，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抱着枕头，饭也不吃，只盯着天花板，看累了就睡过去，醒来又继续接着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可是，她离开这里，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曲绍安那里，林浅浅是再也不想回去了。一想到自己爱过的人，其实并没有存在过，那些爱恋，都是假的的时候，林浅浅就觉得一股不寒而栗的惊悚顺着自己的血液，流遍了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等凌奉天找到林浅浅的时候，林浅浅已经四天没有下过床了。
看见凌奉天出现在门口，林浅浅也只是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就又把视线落回了天花板。
凌奉天皱眉盯着床上面色发白的林浅浅，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几天不见，原来你躲在这里。”
上一次陆向东和陆家荣闹翻之后，老爷子不知犯了什么疯，在这几天的时候里，突然满世界的寻找林浅浅，一副不杀了林浅浅誓不罢休的样子。
偏偏林浅浅却在这个时候失踪……
陆向东几乎将半个城市都翻了一个底朝天，要不是他今天突发奇想到这里来看看，估计陆向东已经又杀上了陆家荣家里。
看着林浅浅蓬头盖面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凌奉天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林浅浅看也不看他，声音因为太久没有喝水而显得十分沙哑，粗犷，“我没有躲，我只是在睡觉。”
“……”凌奉天脸色忍不住有些发黑。
他们在面前时刻担心着林浅浅被陆家荣悄无声息地做掉了，她却在这里睡觉。
想到还在楼下等自己的陆向东，凌奉天不由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正要出声，又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责备的神情一变，有些严肃地盯着林浅浅，“你在这里躺了几天了？”
从联系不到林浅浅开始，已经过去四天时间。
她不会这四天都躺在这里吧？
林浅浅眨了眨眼，“不记得了。好像也只是睡了几觉而已。”
“没有吃饭？”凌奉天看着林浅浅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好看的眼睛眯到了一起。
林浅浅呆了呆，点了点头，察觉到凌奉天的目光变寒，又换了一个方向，摇了摇头。
凌奉天看着她已经开始恍惚的神色，面色一僵，心里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怒气，咬着牙说道，“起床，吃饭。”
“我不饿。”林浅浅费力地解释道。
几天不吃饭，她的体力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她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蹦蹦跳跳的。
凌奉天沉下了脸，他鲜少不笑，这样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阴鹜，“林浅浅，你是想死吗？”
林浅浅愣了愣，又摇了摇头。
“我去给你做饭。”凌奉天习惯性地推了推自己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气声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等我做好饭，你还没有起床的话，我就把你肢解了扔进下水道里。”
林浅浅看着他绷得十分严肃的脸色，却是失声笑了出来，“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你可以试试。”凌奉天关上门，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