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奉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淡淡地应了一声，就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陆向东扛了起来，大步朝着停在外面的警车走去。
林浅浅抹了抹眼睛，连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凌奉天将陆向东放在了车后座上，刚才开枪的警察已经发动了汽车。
等林浅浅刚一坐上车，不等她关上车门，就用力将油门一踩到底，警车逃命一样疯狂地驶出了停车场。
凌奉天将陆向东翻了个身，让他趴在了林浅浅的腿上，将他背上的西装撕开，检查了一下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浅浅看他的表情，心都揪在了一起，“怎么样了？”
“两处枪伤，一处在肩膀擦过，还有一处正好在……心脏旁边。”凌奉天的声音难得有些失去了平时的镇定，微微颤抖起来。
林浅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用石头用力捶了一下一般，她呆了呆，“能救吗？”
“不清楚。”凌奉天飞快地回道，“我必须先给他简单止一下血，不然到了医院，活人也变成死人了。”
林浅浅一怔，她隐约觉得凌奉天的态度有些奇怪，可见他将陆向东的衣衫撕成布条，绑在了他的伤口上方，用力的系了一个结，她的注意力又全被陆向东吸引过去了。
警车一路向着医院疾驰过去。
林浅浅抱着陆向东的身子，看他向来冷漠的眼睛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被鲜血粘湿，显得更加黑长，心中一阵焦急。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陆向东的脸颊，“你别睡……少爷……别睡啊……”
这个时候睡了，无异于离死神又近了一步。
陆向东身子重重地压在她的腿上，没有丝毫反应。
凌奉天低头沉默地为他止血。
林浅浅见陆向东没有动静，心里一急，下手的动作也重了起来，失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你别睡啊！”
凌奉天抬起头来，眉头紧蹙，“你冷静点。”
“我他妈怎么冷静！”林浅浅想也不想地失口吼道，她想着凌奉天漫不经心的态度，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冷静吗！”
凌奉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微微眯了一点。
只是这个幅度太小，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深深地望了林浅浅一眼，凌奉天重新埋下头去，继续着手里的工作，“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明明知道陆家荣想要杀他，还不安分地到处找你，不死才奇怪。”
“你——”
“闭……嘴……”陆向东虚弱的声音突然在林浅浅的腿上响起。
她连忙停下了和凌奉天的争执，低头去看陆向东。
陆向东半趴在她腿上，头沉沉地压在她的手臂上，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他挣扎了好几次，才费力地撑开了眼皮，声音嘶哑，“林浅浅……”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虚弱的陆向东，林浅浅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啪地一下全部砸在了陆向东的脸上。
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流泪。
哪怕是曾经曲绍安告诉她，别爱他的时候，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我在……少爷……我在这里……”林浅浅俯下身去，苍白的脸颊紧紧贴着陆向东的脸，感受到他的体温冰冷得不似常人，不由冷冷地打了一个寒噤，“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你……”陆向东刚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格外艰难地挤出了后半个字，“跑……”
跑？
林浅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陆向东的意识早就已经不清楚了，他恐怕还以为他们还在被追杀中。
眼睛酸胀得更加厉害。
陆向东也许是没有听到林浅浅的回答，他的表情变得焦躁起来。
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某些音节不清的嘶吼声。
林浅浅看着他，只觉得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地抓住了自己的心脏，毫不留情地撕扯起来，很快就鲜血淋淋成了一片。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往下滴血的声音，一声一声，刀子一样扎在她的身上，痛不堪言。
陆向东又陷入了一片昏迷中。
林浅浅看着凌奉天冷静地给他包扎，心里忍不住一阵愧疚。
凌奉天不是不关心陆向东，只是这个时候，要是连他也失去了镇定的话，车里就没有人能挽救陆向东了。
林浅浅抿紧了唇。
不等她开口道歉，昏迷中的陆向东却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软绵绵的身体爆发出了莫大的力量，突然抬起身子，一手用力地将林浅浅往外推去。
只是他的力气毕竟有限，林浅浅又坐在车后座上，陆向东仅仅是将林浅浅推得往椅子里面陷得更深了一点，而他却是在这力道的反弹之下，骨溜溜地滚到了林浅浅和车前座的缝隙中。
林浅浅吓了一大跳，连忙将陆向东重新抱了起来。
陆向东却仍然不屈不饶地推着她。
林浅浅生怕他再次摔下去，又怕他触碰到了伤口，不由心里一急，语气也焦躁起来，“别动了！”
陆向东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还是用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力气推着她，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想要推动一棵大树一样，显得可笑，又有些可悲。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林浅浅，冷漠却坚定地说道，“快跑，别回头。林浅浅……跑……”
心头的大手用力插了进去，生生将心撕成了两半。
林浅浅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摸着陆向东的脸，哆哆嗦嗦地说道，“已经没事了，我们得救了。少爷，没有人会杀我们。”
陆向东的视线在林浅浅脸上逡巡了一圈，像是在确定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一样。
好一会儿，他的手才放了下来，紧绷的身子总算放松，颓然地倒在了林浅浅的身上，再没有丝毫力气。
林浅浅抹了抹眼睛，摸到了一手的水。
就这么一会儿折腾的功夫，陆向东好不容易已经止血的后背又开始像喷泉一样往下喷血，林浅浅吓得脸色都白了，她本能地伸手想要堵住陆向东后背那个骇人的枪口，可一直到她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陆向东的血都还没有停止往外流过。
“怎么办……凌奉天，你快看看他……好多血……”林浅浅急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都显得语无伦次起来。
凌奉天冷眼看着她的慌张，戴着眼镜的脸显得又冷又硬，“我早就说过了，他要是死了，完全是自找的。乖乖躺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话是这么说着，凌奉天却还是重新撕掉了陆向东的衣摆，将被他挣脱掉的衣绳扔掉，重新包扎起来。
林浅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归为沉默。
她第一次见到陆向东是在曲绍安给自己的照片上。
那个时候，他告诉自己，林浅浅，杀了陆向东。
她想也不想地去了，却在一场意外的爆炸中，受伤昏迷，反而落入了陆向东手中。
醒来时，他抱着自己，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林浅浅，林浅浅。
本就好听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揣摩的深邃，显得更加迷人。
曲绍安告诉他，陆向东认错了人。他让她呆在陆向东身边，分散他的注意力。
只是，越是和陆向东相处，她的转变就越大。
起初她关注他，照顾他，为了自己失口而出的那句我爱你而迫使自己去爱陆向东。
她一直坚信一个好的卧底是可以将面具戴在心上，绝不会露出任何马脚的。
终于，她的面具烙进了她的心里，再也取不下来。
她爱上了他……
林浅浅已经分不清，这是一场值得狂欢的胜利，还是一次全盘皆输的棋局。
陆向东的脸上，找不到半分血色。
惨白的脸，像是一张才从印刷厂拿出来的纸一样，透明，单薄，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破掉一般。
林浅浅看着他，心一层层地往下坠去，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地面。
这种悬在空中，没有支撑的虚无感，比真正见到自己的心摔得七零八碎那种画面还要痛苦一百倍。
前所未有的绝望沉闷地包裹着林浅浅。
她除了将陆向东抱得更紧了一些，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先前从陆向东身上流出来的血，顺着她的裤管，浸湿润透，渐渐积蓄起来，最后变成水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车里。
林浅浅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像是失血过多一样，渐渐冷了下去。
从陆向东后背穿过的那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心脏过去的，一路上陆向东几次昏迷过去，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凌奉天给陆向东做了几次急救，让他重新呼吸起来，林浅浅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自己下车的时候，下半身几乎全是陆向东的血。
裤子被打湿后粘在腿上，连走路都快要迈不开脚。
凌奉天换了手术衣将陆向东推进了手术室。
林浅浅就站在手术室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盏红得刺目的急救灯。
那种红得可怕的颜色，让林浅浅想起了那些陆向东身体里面流出来的血。
想到陆向东自从认识自己之后，身上大伤小伤就没有断过，林浅浅有些想笑，咧了咧嘴角，笑容还没有爬到眼里，眼眶就已经是一片湿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