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弘湛与我诀别的那一晚,我在黑暗中坐了一宿,合眼时间从没超过一分钟。昆子的话在我脑海中不住地回荡,我在心底不住地问自己是否这就是结局?七年,困了七年,等了七年,守了七年,即便早已知晓结局不会白头偕老,难道就该匆匆而终?
我像一个垂死之人,在大去之前的回光返照时,脑海无比清晰地回放着过往七年来与陆弘湛的幕幕情深。
犹记得他第一次陪我回老家,那是2006年的寒冬。
或许对于昆明来说,根本没有寒冬的概念,但对于云贵川三地交汇的昭通,可以算是云南最早下雪的地区之一,几乎每年都有暴风雪堵路。
陆弘湛开车,艰难地抵达了昭通市区,再要接着往我家走,就只能撇下车子,徒步穿越大山之间的道路。
那时,我并不知道陆弘湛其实也出身于寒苦之中,认识他的时候,他年纪轻轻却已成有钱老板,坐享财富与殊荣,竟然能与我在寒冷中冒着风雪前行?
我被冻得脸都僵了,再看他,鼻尖发红,因为旅途险阻,每迈一步都要深深喘气,白色的烟雾就从他的鼻口缭绕而出,模糊了他脸颊的轮廓。
我为之沉醉,却也为之不忍。
还有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来例假的时候,那是2001年的春天,繁花盛开,垂柳青青。当时,陆弘湛还住在昆明的东边,金汁河旁边的老小区。2000年左右,金汁河的水还不似如今浑浊,河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我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站在窗边看楼下的景色。
而那天,我依旧站在窗边看楼下,出了神,连陆弘湛开门进屋的动静都没察觉到,直到他喊我的名字,惊讶地问我,身后是怎么回事?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例假来了。
从学校出来两个多月,那是我头一次来例假,过往我的时间也常常不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一方面揪心不已,害怕意外中招,另一方面又安慰自己,只是再次日期不准。然而,对于未婚女孩子来说,最怕的还是前者。
裤子上的血红印迹令我高兴,也令我尴尬。
陆弘湛站在客厅里,看着我激动地在原地蹦跳打转的样子,一脸茫然。意识到还有异性在场,我立刻敛起所有情绪,倒退着回了房间更换衣裤。
就在我为没有卫生棉犯愁时,敲门声响起,听得陆弘湛沉沉的声音道:“东西在外面,我放在客厅桌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随后就传来了离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我从卧室出来,循着客厅茶几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装着几包卫生棉,那一刻心暖如阳。
男女相处,如果不是暗生情愫,又怎么能温柔相待,体贴关怀?
这七年的时光,不管他真如放我一马时所说那般,留我在身边,当同恩那样做他身边的一条狗,还是有别的我不知晓的原因,但至少,我们一起走过来了。
或苦或甜,都在我们心中。
我们也曾大吵冷战,不止一次两次,但每一次都被时光带走,伤口逐渐愈合,依然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感知着彼此的体温再次靠拢。如今的诀别,静下了心来,我始终难以接受。
爱得太用力,抽身时才发现,已经没有了转身的力气。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决定把他的诀别搁置不管,全心全意扑在我的工作上,尽快地为自己创造上升的机会。
动了从背后捅黄家兴一刀的念头,是在黄家兴单独找我聊天之后。他看我团队里的两大猛将普玉莎和裴妡,在任务下达许久之后,双双没有动静,而我作为主任,不仅不焦急,还整日心不在焉。
办公室里,黄家兴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蒋婕,如果到了这个月月底,你团队的业绩还没有明显的增长话,我顶多再容你一个月,过了年,你也就不用来了。”
职场上,明争暗斗数不胜数,黄家兴这人虽然卑鄙可恶,但至少他能明着,比起我来,还是强了不少。但我知道,他能明着来,也是基于他身处高位,跟下属不需要耍心机,直接警告就能完事儿。而我不一样,顶头上司不顾及过往并肩作战的情分,决心与我翻脸,我若还能忍气吞声,又如何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
我笑了笑,面子上没有给彼此难堪,心平气和地说:“您放心,任务肯定是能完成的,如果完不成,不用您赶我走,我都会自动请辞。”
黄家兴“嗯”了一声,端起水杯小啜一口,不耐烦地斜了斜眼,“蒋婕,你别怨我说话难听,现在经济形势不太好,就业并不如从前容易,更多的人才往一个地方涌,我们自然要能者上,弱者退,所谓的优胜劣汰,永远都是社会的生存法则。”
我依然是笑,“我懂的,不需要您费口舌,该怎么做我清楚,说白了就两个选择,要么让您满意,要么我主动让位,省得劳烦您动手。”
“你是难得的明白人,我们不要相互为难就好了。”
我点点头,懒得同他说些客套话,直接起身就走,然而,刚到门口时,黄家兴突然问道:“蒋婕,自从中秋回来以后,你整个人就魂不守舍的,最近这两天更严重,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微愕,他这是打个嘴巴给颗糖?“没什么,可能最近太累了。”
“是太累了,还是身后的人出了什么事儿?”
黄家兴语出惊人,我不禁愕然,猜测莫非他知晓了我的情况,“黄副,您这话……我可是听不懂了。”
“我看你不是听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蒋婕,你身后有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这年头,若非身后有那层关系,你又怎么给你团队里的小姑娘牵线?”
“哟,瞧黄副这话说的……”我自嘲地笑,目不转睛地看向他,“这年头,不是非得要背后有关系才能认识有钱人,没事儿就到会所啊、夜总会去走一遭,您也可以预见不少有钱人的。”
说罢,我再冲他抿唇一笑,遂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知道我脸色很不好看,一路上都有同事对我行注目礼,我回了一趟办公间,拿着烟和打火机就去江边独自冷静,寻找转机。
就是在抽烟的某一秒,我脑海中浮现了拉黄家兴下位的想法。然而,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呢?一连抽了无根烟,我就把前前后后的思路理了个遍。
与客户经理勾结,私下授意客户经理好处,应该是个力量十足的手段,正巧他之前不还明示裴妡,只要能把业绩做上去,空闲的主任一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吗?就用这一点儿,在黄家兴逼我离开之前,我要狠狠地反击回去。
至于裴妡……她背后有腾靖,我不得不顾虑一二,不过,腾靖之前不是要我帮忙劝裴妡离职吗?不过是换了办法,结果达成了就行,腾靖也是不择手段的人,不会在意过程的。
但是,为了以防我考虑不到的不测后果,在采取行动之前,我还有两个事情要做到,其一,拿到本科学历证书;其二,陆弘湛若当真与我诀别,就要搞好与宋裕盛的关系。
灭了烟头,我翻出手机,准备打给宋裕盛,约他吃饭,就当做感谢前晚送我回家的大恩。可是当号码翻出来时,我却迟疑了,过于主动反而会容易失手,女人,再急切也不可让自己廉价。
收起手机,我决定再等待几日,不管采取什么动作,先静观其变。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两天后,大概在深夜十点半,我刚洗澡出来,搁在卧室的手机铃声大作,我擦拭着头发快步走到床头,从书页中拿出充当书签使用的手机,一看,竟然会是宋裕盛给我打来的。
我滞了滞,接通之前,脑袋飞速地运转,思考他打电话给我会谈及话题的可能,给自己一些心理准备的时间,“喂?”
“你来接我。”宋裕盛出口第一句话就如此,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假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我让你来接我!快点儿!正义坊酒吧这边!”宋裕盛提高了嗓音,对着话筒一个劲儿地喊,显露出喝多了的症状。
虽不明白他为何会在喝多之后给我打电话,这结果却是我一直渴求的,我叮嘱了他几句,飞快换了衣服,拿着钥匙就往停车场去。
等了两天,一方面裴妡和普玉莎两个大头都没有动静,另一方面陆弘湛也没有改变意图的意思,抓住宋裕盛已成为我的当务之急。
开车到了金马坊附近,好不容易找个地方把车子安置好,我就马不停蹄,一路小跑地赶到了正义坊背后,昆明老街改的慢摇吧,一家一家挨着寻找宋裕盛的身影。
终于,在北馆的尽头最后一家慢摇吧里,我找到了宋裕盛,他喝得烂醉,仰头靠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一眼看过去就是烂醉如泥的模样。
慢摇吧有驻唱的歌手,是位青春活力的女孩子,深秋时节,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站在舞台前方,深情地唱着一首叫做《太早》的歌。
“我明知道你走得太早,还要为你帮他买对车票;有谁知道我的神魂颠倒,至少值得你背着我偷笑。”
“我明知道你走得太早,还要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谁都知道会有这么一朝,不管多糟我都还是想要。”
不管多糟我都还是想要……这句话如雷灌入我的耳朵,把我定格在向宋裕盛走去的途中,我回身,怔怔地望着专注唱歌的女孩子,从她并不浓郁的妆容中,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我,十八九岁的年纪,大概也就是她那样。
那时,我亦是满怀期待与憧憬的青年学生,虽然只能上一个专科学院,可自幼就爱艺术的我能够在军校学习表演,即便不如上戏中戏北影,也始终不曾放弃过当一个耀眼明星的梦想。
在梦想的熏陶下,我和同宿舍的姐妹相约着到酒吧寻找驻唱的工作,可惜我并不是能靠歌喉吃饭的人,宿舍姐妹通过了,我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转而向学校老师寻求模特兼职、群众演员的机会。老师看我有点儿舞蹈功底,介绍我做礼仪之余,带着我加入了学校的舞蹈团,为学校的各类汇报做暖场的表演。
也就是在表演的时候,我认识了把我带往不归路的人,这辈子,我深恶痛绝的人!
回忆带着甜苦一并袭来,轻而易举地击溃我的眼眶,我抹去泪,低埋着头继续走向宋裕盛那儿。
我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半个字,宋裕盛已喊来了服务生,不耐烦地交代道:“让她一直唱这首歌,唱到我走为之。”说罢,他从西服内兜掏出钱包,数了十来张红票子扔在茶几上。
服务员有些发懵,眼神在宋裕盛、票子、驻唱女孩儿之间穿梭,迟疑几秒,他还是收下了钱,恭敬地应承了宋裕盛的要求,带着票子走到舞台前方。
我趁机打趣道:“你这么挥金如土,会引来不满的。”
宋裕盛不以为意地挑眉,“有不满的,尽管放马过来,老子有的是钱,拿钱都能把他们砸死!”
宋裕盛的反应与平常截然不同,不像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会说出来的话,我识趣地闭嘴了,他的心情显然比我预测的要糟糕许多。
驻唱的女孩子没有拒绝,开始了新一轮《太早》的演唱。看着她专注投入的样子,我却只觉得她太笨,不懂得利用这个机会攀上一个富家公子,如若换做是我,才不会轻轻松松就满足宋裕盛的要求,且不管能不能钓上钩,先引起了注意再说。
我的思想,已经功利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接下来两首歌的时间,宋裕盛都没有同我说话,他就悠然地靠坐在沙发里,把玩着打火机,火苗伴随着“嚓嚓”的声音忽明忽暗,从我的余光看过去,依稀可见他暗沉的轮廓与无光的眼神。
在第三遍唱起的时候,他竟跟着女孩子低低地哼唱起来。
“我知道你装成听不到,我也知道我的你都不要,我知道我都知道,这是分手预兆,却还要讨你不停地笑;我知道,就快没完没了,你对我的好,都来不及回报,你知道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计较,去换每一个天黑的拥抱。”
“我明知道你走得太早,还要为你帮他买对车票;有谁知道我的神魂颠倒,至少值得你背着我偷笑。”
“我知道,就快没完没了,你对我的好,都来不及回报,你知道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计较,去换每一个天黑的拥抱。我明知道你走得太早,还要为你帮他买对车票;有谁知道我的神魂颠倒,至少值得你背着我偷笑。”
我从不知道宋裕盛唱起歌来嗓音会那般好听,低沉却极具磁性,或许是被酒灼过喉咙,声线略有沙哑,一首悲伤的情歌唱起来,直扣人的心门。
在他低唱最后几句时,我再无法淡定地听下去,起身迅速地逃离了现场,站在慢摇吧外的冷清街道里大口大口地调整着呼吸。
谁都知道会有这么一朝,不管多糟我都还是想要……这两句成了我的魔咒,回想一遍,心痛一遍,却又忍不住地品尝。
没一会儿,宋裕盛出来了,慢摇吧里的歌曲也变了样。
他站在我面前,身体挺拔,眼神却是微醺的,“麻烦你送我回家,可以吗?我的车子就在附近停着,车钥匙……”说着,他在衣兜裤兜里寻找钥匙,摸了半天才拿出来,“给你。”
我没有接,往我停车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开车来了,送你回去可以,但是要开我的车,把你送回去之后我才能开着自己的车回家。”
“……哦。”宋裕盛后知后觉地点点头,神经是迟钝的,“那也行,反正你送我回去就行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迈步,脚步略微踉跄了些,但大方向的路线是对的,看那样我心里也有底,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醉得厉害。
车子在驶向他家的路上,宋裕盛坐在后排,车窗降到最低,手夹着烟伸在外面,一口都没有抽。
蓦地,他颇有自言自语意味地问:“女人到底喜欢什么?名牌包包?耀眼的珠宝?车子?房子?”
我笑笑,“女人可不都是物质的。”说这话时,我在暗暗地鄙视自己,我就是物质中的一员,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宋裕盛冷哼,不屑地轻笑出声,“那就是想要真心,是吗?”
“当然了,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遇到一颗能够相守到老、不论富贵贫穷都不离不弃的真心。”
“每个女人都这样?”
“是的。”
“没有例外。”
“基本上没有……不对,有例外,出家了四大皆空的人不就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了吗?”
“那你知道六根清净是哪六根吗?”
我笑,坦诚地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佛家讲,人生六门,眼、耳、鼻、舌、身、意,六门生六尘,视、听、嗅、尝、知、觉,六门合六尘则生六欲,由是有爱、憎、喜、怒、忧、乐,爱过则伤精,憎过则伤气,喜过则伤脾,怒过则伤胆,忧过则伤肝,乐过则伤神。六根本清静,因被六尘缠绕,才失其本德。”
我读的书不算多,上学的时候也没有好好学习,就一心想着加强自身表演技巧和舞蹈功底,为了日后的出人头地努力。宋裕盛头头是道地讲述佛家用语,我听得并不是很明白,在他说完之后,为了不显露我听不懂,便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我半开玩笑地问:“那宋公子这是被谁伤了,独自跑去买醉?”
“宋公子?这个称呼有意思。蒋婕,你果然是一个会逗男人开心的聪明女人。”
“果然?哪位老总跟你那么评价过我?”
“陆总。”
不妨宋裕盛会如此轻松地提及陆弘湛这号人,我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不禁怀疑那晚他离开时是否看见了昆子等人,进而揣测到我与陆弘湛不浅的关系。
我小心翼翼地感叹,“陆总这人……唉,你还是别跟我提他了,他的眼里就只有陈小姐,我再怎么努力都等于零。说起这个,恕我八卦一下,先前跟你说的方法,奏效吗?”
宋裕盛自嘲的嗓音传来,“如果奏效,我今天就不会找你过来了。”
我一怔,事态的发展显然已超过了我的预期,有些出神,险些把油门当刹车踩了下去,幸好及时回神,把车子停靠在路边,“你的意思是……陆总真的要和陈小姐结婚了?”
后视镜里,依稀能看到宋裕盛暗沉的脸,及不甘的神色,“她选择了陆弘湛,就在今晚,当着众人的面,包括她的爷爷。”
我听到“哐当”一声,是什么破碎的声音,旋即眼前时而黑暗时而雪白,仿佛看到了那年陆弘湛陪我回家,步行穿越被暴雪封住的山路的场景,没几秒又被拉回那晚手掌被扎破前的混沌暗黑,直到尚未愈合的掌心又传来火灼的痛,我才感知到几丝光亮穿破黑暗,终于把我带回了现实。
现实……原来,陆弘湛要与我划清界限并非如我单方面假想的冷战,而是他的目的即将达到,要与我真正地决裂。
我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掌心与方向盘的挤压,伤口破裂,有温热的液体往纱布外直冒。
“你看起来比我还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张了张嘴,发现双唇颤抖不止,复又紧抿起唇,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当然不好接受,我可是爱慕陆总许久了。”
宋裕盛笑了笑,没再说话,点了根烟,靠坐在车椅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很快,车厢就弥漫了烟雾的味道。
我颤抖着声音问道:“可以给我一支吗?”
宋裕盛顿了顿,“恩”了一声,点了一支烟递给我,我就颤抖着手接过来,大口大口深深地吸,使劲儿把烟的味道吸入肺脏深处,窜遍五脏六腑再缓慢地吐出来,烟雾缭绕中,视线逐渐模糊,我颤抖得更厉害。
良久,除了烟雾吞吐几不可闻的声音,没有半点儿动静,我把一根烟抽完,又给宋裕盛要了一根,直到第三根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你下车吧,我来开,我送你回去。”
我愣住了,数秒后,回过神,情绪异常激动地反问:“为什么要你送我?明明是我送你的!你坐着,我现在就送你回去!”说罢,我就转动车钥匙,没等车子反应,松开手刹踩下油门,一连串的动作在短短两秒之内完成,车子“轰”一声响,接着就归于平静。
熄火了。
我又重复同样的动作,一连三次,才终于把车子平稳地驶上道路。
我的左手还夹着未抽完的烟,搭在车窗上,烟星子在风中飘动,落在我手背的皮肤上,就好像伤口被洒了辣椒水,星星点点的痛感沿着神经传开,而掌心里流动的鲜血似乎已经凝固,潮湿的感觉逐渐消散。
一路无言,我把宋裕盛送到了他家楼下,他下了车,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挡住我正在调头的车子,弯腰对我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我笑得无比灿烂,“不需要,我又没喝酒。”
宋裕盛紧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紧盯着我,似乎有话要对我说,最后却摆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只言片语,目送着我的车子从他视线里消失,同时他的身影也从我后视镜里消失。
宽敞的街道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辆车子在缓慢地行驶着,街道越是宽阔,我的内心就越加空荡,四周分明静悄悄的,我却心烦意乱,脚下油门踩了又松,松了又施力,反反复复,就像再次被推到了悬崖边,而我的一只脚已然悬空,只剩下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的感觉在空洞的身体里飘荡,而我就连后方何时多出来一辆车都不知道,直到那辆车子飞速地超越我,又在我前方突然急转,直冲着我驶过来时,我才如噩梦般惊醒。
车灯太刺眼,车速又是异常飞快,我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更别说看清车里的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车子就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我冲杀过来!
那一幕,像极了好莱坞大片中的冲击镜头,卷着强烈的相似熟悉感扑面而来,我终于记起,参加完陈仪岚生日晚宴的那天,也是有那么一辆车,开着刺眼的远光灯向我撞过来的!
究竟是谁……处心积虑、一而再地想要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