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上次的交锋,我并不慌张,落落大方地冲她远远一笑,颔首致意。
陈仪岚果然是在注视着我,她立刻有了回应,微笑之后便提步向我走来,我没有避开的机会,更不可能进去跟陆弘湛打招呼,索性转身迎向她。
陈仪岚还没走到我跟前,结账完毕的陆弘湛已经出来,莫不是陈仪岚脚步一滞,愕然的目光掠过我投向身后,专注于迎接她的我还不知陆弘湛已现身。
陆弘湛亦是怔愕,几秒后,他抬步,淡定地向陈仪岚走去。
我略有迟疑,选择跟上他的步伐。
“今天怎么出来了?”陆弘湛问陈仪岚。
陈仪岚冲我微微一笑,却是答他,“出来走走,本来下午也要出来嘛。今早回来的?”
“恩,正打算吃过午餐就去找你。”
“在这儿遇到了,也挺好,省得还要你跑一趟了。”说完,陈仪岚转向我,“这位小姐,上次见面,还没来得及认识呢。”
我笑笑,主动伸出手,“陈小姐,您好,我叫蒋婕。”
“蒋小姐?”陈仪岚微微挑眉,目光落在我半空中的手几秒,才不疾不徐地与我相握,“你好,谢谢你对弘湛的照顾。”
我有些怔住了,不明她此番话是否有深意。
陈仪岚笑,明眸皓齿,舞蹈练就的气质令她看起来清丽脱俗,“你母亲不得空的时候,不是麻烦了你好多次吗?”
我恍然,知晓了她话里所指,淡然一笑,惋惜道:“以后都不会再麻烦了。”
“怎么说?”
我看了看陆弘湛,他站在陈仪岚身旁,身板笔直硬挺,一眼看去,与陈仪岚倒是郎才女貌的登对,“我刚代表母亲跟陆总吃了散伙饭,以后陆总就要麻烦别人照顾了。”
陈仪岚惊讶地看了陆弘湛一眼,“不再继续了?”
陆弘湛默然点头。
“为什么?好好的,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难道是你给的薪水不够高吗?”陈仪岚大失所望,反应令我不解。
我笑着解释道:“家里出了点事儿,姐姐刚过世,我妈心情不好,没办法继续这份工作了。”
陈仪岚怔愕片刻,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不过真的很可惜,你做的菜很好吃,你妈妈的手艺一定更好。”
陈仪岚不吝惜赞美,我却很是尴尬,微微一笑,道:“陆总,陈小姐,那我就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陆弘湛不动声色地点头,陈仪岚则是甜美微笑着挥手。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会。
与陆弘湛断了关系之后,我开始独自一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反正近一年来,自我搬进小公寓,我们之间的状态已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窝在沙发里抱一杯红酒,回忆见缝插针地涌来,我依然能尝到思念的滋味。
回昆明来的第二天是周五,我照旧去银行上班。不打招呼的离开、拒绝黄家兴的电话等等罪状就在我重返的上午公开,晨会上,黄家兴不留情面地点名批评,说我目无规章制度,不服从管理。再怎么颜面扫地,我都默默受着,不屑于将我旷工的真实理由公之于众。
把伤疤展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人,是傻子。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苦痛与悲情,最廉价的是同情,一句“你好可怜”谁都会说,却不是谁都能设身处地地体谅与帮扶。哭哭啼啼,最终只能换来以讹传讹的暗地八卦。
部门晨会以黄家兴一句“稍后我会请教上级对你的无故旷工做出处理”结束,我若无其事地组织了团队的会议,散会后的第一时间,杀到了黄家兴的办公室。
有了上次刘跃有意无意地暗示,我已不打算与他重修旧好,维持表面的和颜悦色。
门合上,黄家兴适才悠闲抬起头,端着水杯小啜,“蒋婕,你还真不把我这个上司放眼里?”
我拉开椅子坐下,翘着腿,“黄副,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么针对我,究竟想做什么?”
“有一点你要弄明白,是你在针对我,而不是我。”
“我针对你?”
“直接跳过我,跟刘总请假,你把我当空气、摆设?”
我禁不住嗤声笑道,“那是你不批我的申请,我没办法了,只能跟刘总请假,更何况,我团队的业绩任务已提前超额达成,你所谓的‘业绩压力’对我而言,压根儿不存在。”
“那这次呢?这次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你还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没问题吗?”遭我驳斥,黄家兴暴怒,摔下茶杯,温热的水从杯中洒出,溅得一桌面都是。
我噤声,就此事确实是我理亏,默了半天,无力地解释道:“我家里有突发状况,我必须回去。”
“突发状况?”黄家兴咬牙念道,连连冷笑,身子忽而前倾,眸底隐隐燃烧着满是敌意的火苗,压低了分贝,“你所谓的突发状况,该不会是忙着和陆弘湛陆总闹分手吧?”
我大惊,瞬间僵住,黄家兴是如何知晓我与陆弘湛的事情的?
只见他得意洋洋地冷笑,靠回椅背悠然自得地摇转着,“蒋婕,你藏得够深呐!给陆总当了多年的情人,却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关系。我就说,你能带着团队里的那些小姑娘认识上流圈子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特殊通道?现在和陆总分手了,拿了多少的分手费?”
有一团火在我身体里熊熊燃烧,火苗噼里啪啦作响,恨不能将我烧炸。那样的感觉已消失了许多年,久远到连我都忘却了一旦爆发会有什么后果。
我憋着气,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蒋婕啊,你是聪明的人,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还有一句话叫做,隔墙有耳。昨天你和陆总吃饭的时候,一定没有留意,我就在与你相邻的隔间坐着,当你和陆总一前一后走入隔间,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无法表达我当时的感受,他说的是事实,也没什么过激的语言,我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然而,他那副得意的脸嘴却令我火冒三丈,恨不得抄起桌上的茶水泼上去!
咽下所有的不爽,我扬唇一笑,“你不过是记恨我跨过你找了刘总请假,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
“我就是小肚鸡肠,怎么了?现在你背后没人了,你还能有多嚣张?蒋婕,我最讨厌像你这样有点能耐就不把上司放眼里的员工。”
“所以您是打算要把我弄走了吗?”
“并不是我要把你弄走,而是你把自己弄走的。”黄家兴依然笑得很得意,眼神张狂,“不妨跟你说明白了,这两年来,我一直不动你,就是忌惮你身后的那个人。所有人都在传,那么神秘,一定很厉害。可现在证明,他已经不要你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你再继续待下去,只怕我连这个位子都坐不久。蒋婕,别怨我,我也是为了生存。”
“踩着别人地生存下去,是吗,黄副?”
黄家兴摊了摊手,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脸嘴,我缓慢起身,冲他点头微笑,不发一言离开他办公室。
是时候,为自己前进的道路扫除障碍了。
当我踏进刘跃的办公室时,裴妡正巧被黄家兴请去喝茶,我能猜准他一定是想和裴妡聊至今悬空的主任职位的归属问题,而我主动敲开刘跃的办公室,想要说的正是同一件事。
我不想拖裴妡下水的,可黄家兴已然决定阴我,我不得不这么做。陆弘湛已经离开了我,可腾靖还守着裴妡,她就算失去了工作,一样有爱情的守护,她比我幸运得太多。
众人的心思与我揣测得八九不离十,刘跃对黄家兴确有不满,才听我空口无凭地说完,他已将愤怒摆在脸上,斥责黄家兴滥用私权。不消片刻,刘跃已端出了态度,势必会对黄家兴的行为作出严肃处理。
当然,我是不能听信他的片面之词,可我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能够将黄家兴一举击倒。举报等同于赌博,我知道箭已离弦,没有挽回的余地,不管结局是什么,我都必须要承受得住。
往后的几日,我的全副身心都被职场的暗潮汹涌笼住,裴妡被牵扯在内,少不了一次次喊进办公室聊天,而当事人黄家兴,已经被停职。刘跃作为此次变动的调查者,同时也是幕后推手,表面上是一副正直不阿的处事态度,实际上不过是形式主义,刻意把近期到过黄家兴办公室的人都请去喝茶,目标却已明确。
不消几天,黄家兴就承认了,证实他确实找裴妡谈过“主任归属”的事情,但与客户经理勾搭带坏职场作风等事迹,他没做过不承认。尽管如此,他还是难保副位,可惜到他收拾东西离开的那一天,都认为是我害了他,他脑子还是不够好使,我一个没有靠山的外地女人,凭什么就能把他从部门副总的位子上拖下来?我与刘跃不过是相互利用,借力打力,但主力还是出自刘跃。
关于那一场变动,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无比辛酸,因为黄家兴虽然走了,结局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失败了,一再地通过昆子催促陆弘湛帮我拿到学位证书,到头来不过是替他人做了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没能如愿地坐到部门副总的位置,裴妡也没有得到主任职位还险些辞职,反倒让普玉莎坐收渔利。黄家兴一走,刘跃就做了人事调动,提普玉莎补上空缺的主任一位。
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和裴妡喝东西聊天,劝她不急着辞职,更不要傻乎乎地和腾靖说分手。裴妡也大失所望,闹剧落幕,我们都是这一场争斗中的路人甲。可我不是一个甘心接受失败的人,我做了垂死的挣扎,甚至是挑唆裴妡与普玉莎的关系,寄希望于裴妡能够想方设法通过腾靖把普玉莎拉下来。
我得不到的,凭什么让不出一分力气的普玉莎轻松获得?
结果却再次令我丢盔弃甲,我不仅不能挽回,不能宣泄,还失去了一直把我当姐姐的裴妡。她不知是从哪里得知我用她当棋子,在背后捅黄家兴的刀,与我决裂,调去了普玉莎的团队。
至此,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表面上我依然傲气强势,但内心的伤痛与挫败只有我自己清楚。
那一段混乱不堪,我不愿做太多阐述,那是自私自利、机关算尽之后的不光彩恶果,用普玉莎的话来说,我不过是自食恶果,怨不得任何人。
哦,对了,普玉莎坐上主任位子之后,找我吃了顿饭,聊了许多,颇有些炫耀的意思,这个事情还是很值得讲的。当然,挑这件事儿来说并不是想要揭露普玉莎什么,而是她的一番话刺痛了我,点醒了我。
起初,她打着怀旧的牌,追忆加入我团队前后的点点滴滴,每一笔业绩的来由都记得清清楚楚,讲述起来也头头是道,直到说到了“裴妡”与“腾靖”,才变了画风。
普玉莎摇晃着红酒杯,感慨地叹息,“姐,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和你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你,把他们凑在一起了,有什么好处?裴妡感激你吗?她非但不感激,还与你闹翻,责怪你把她当推倒黄家兴的工具,毅然决然地到情敌手下工作。”
我自嘲地笑笑,没必要在她面前遮掩什么,但我没说话,洗耳恭听她在酒精催促下的直言不讳。
普玉莎接着说道:“姐,说句实话,我觉得你挺可怜的。我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身后必定是有什么人的,否则你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和那个圈子打得那么熟。但是,你却不能像裴妡,甚至不能像我,光明正大地和那个男人出现。而如今呢?你机关算尽,却人心尽失,你想想你这些年来,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很孤独?姐,你活得这么聪明,每一步都打好了算盘,揣测着所有人的心思,你累吗?你一定会觉得很累吧?可是,你这么累地活着,你图个什么?”
你图个什么……普玉莎问这话时,是调侃地轻笑着,可在我听来,却是振聋发聩。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图个什么?远离了宁静的家乡、平淡的生活,我把自己困在冷漠无情、计较利益与个人得失的都市,练就了一身的算计,到头来,仍是孤身一人,要情无情,要财无财,什么都没有。
我图什么?图什么?
与普玉莎分别后,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车子停放在附近的停车场,可我不想去开,那一瞬间,就想无休止地走下去,至于走到何处,对我而言都已无所谓。
情场职场皆失意,我算计了这么多,到底图什么?
在那以后的好多天,我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提不起什么精神。团队里两位大将普玉莎和裴妡都已离队,可任务没有减少,留下的人除了宋颜抒,其他人都靠自己的努力,我就是还想再塑造一个裴妡也没机会了。
那份工作对我而言,忽然间意义全失,甚至是,连为何选择这份工作都已不清不楚。
也就是在那样的时刻,我动了辞职的念头。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阻挡了我辞职的脚步。
我再次遇见了宋裕盛,就在我住所楼下,他把车子停放在小区门前的路边,依靠在车身上把玩着手机。
看到他时,我就猜到,他是专程来找我的。
请他把车子停入了地下车库,刚好前两天我把车子送去修理,空出来的车位可以给他停放。
车子停好,宋裕盛下车打趣着跟我去搭电梯,“买两个车位,不错呀。”
我情绪依旧低落,淡淡应了一声,“房子和车位都是陆弘湛配套买给我的,包括之前那辆车,我自己又买了这辆菠萝和一个车位。”
步入电梯,宋裕盛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你的miniCooper呢?”
我无奈一笑,想起那晚的经历以及后来不知疲倦地在各大4S店修理厂奔波,依然有些讪讪然的感觉,“车子被撞坏了,送去修理。”
“撞坏了?你出车祸了?什么时候?”
我迟疑了,犹豫着是否该将那晚的诡异经历告诉他,可宋裕盛的性子是有血性正直的,若他知晓了我是因送他回家才遭遇追击,必定少不了自责。
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宋裕盛的好人形象也算深入我心。
踟蹰着,电梯已到达指定楼层,我掏出钥匙,开了门邀请他进入,顺势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