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褪去残红,映红的半边天凋残,只余万般萧瑟。
暮色四合。
天地空旷,只闻蝉鸣。
耶宛城外小道,马蹄浅,一声嘶鸣,马车翻滚不息。
“王爷,我们中埋伏了!”
将素兮牢牢地护在怀内,努力稳住马车,御翊倾听着四面八方的烟尘滚滚。
厮杀声,不过片刻,便是惊天动地。
幽深的眸中是一抹犀利,手上的青筋似要迸裂。
果真,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吗?
他竟然,小觑了耶离宿的能耐……
原以为能顺利出城便代表着一切无碍,却不曾想,他竟在小道上设下了埋伏。
察觉到他的异样,素兮也不知怎的,竟轻笑出声:“你在担心?”
车帘掀起,漫山遍野的狼丸国士兵,将他们层层围住。而有些,根本就没有参战,只是在一旁呐喊助威,便已是对他们致命的威胁。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担心不是很正常?”御翊勾唇,这个女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却又要跟他斗起来吗?
伸手,抚平他眉宇,素兮轻叹:“御翊,你知道吗?你对一件事成竹在胸时,便会下意识地上扬起嘴角。不过,若你唇畔上扬的同时却是手指泛白,那么……便代表你没有了把握。”手指,继而抚触他的大掌。由于习武的原因,他的大掌粗糙,有些长了老茧,却丝毫没有影响手指的修长有力。
将自己的手与他的小心翼翼地相缠,素兮眼中的神色难辨:“其实说到底,我还是最喜欢看你无奈的模样。看看,如今你我都身陷囹圄,也许下一刻你便葬身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是不是有些不值呢?或者……有些觉得上天不公?”
“素兮,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御翊的剑眉再次皱起,这种时刻,她,怎突然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由原先的吝啬于与他对话到逐渐适应,再到现在这种生死关头顶挖苦嘲讽?
不过,她这么难得愿意主动打开话头,倒是令他有些欣慰。
故意触犯他又如何?只要她愿意开口,无论说什么他都没有意见。
想到此,原本蹙起的眉徐徐舒展,眸间溢满宠溺,将与她相缠的手紧了紧。
马车已不知是被己方人马团团护住,亦或是被敌方人马严密围困,马蹄踏踏,刀剑乱影,血色如华。
“弓箭手听命——”熟悉的声音响起,沙哑干裂,让人想要忘记,都难。
这,是张剑的声音。
彼时凌宸国的监斩官,那时的他,也是这么一句,差点便让伊家父子命丧黄泉。
如今,早已了然于他是耶离宿的人,会在此刻听到这样的话,也便不觉得奇怪了。
弓已满,只待命令起,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因着令牌被盗,所带精锐暗卫绝大多数被人秘密遣走,而另一部分是御翊及时做了挽救措施,才将后果降低到最小。
如今随侍左右的暗卫经过一场血战早已不济,另有军中护卫随行,却依旧寡不敌众。
众人只是缩成一个保护圈,长剑伸展,随时准备击挡那直直射来的箭弩。
“张军师,亲王说要毫发无损地带回伊姑娘,您忘记了?”清润的女声,带着一丝焦急,在这时刻,恰是一抹天籁,福至心灵。
张剑面上一凛,似是反应过来,赶忙重新下令:“切记不可伤了马车内的姑娘一根寒毛!违令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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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的命比你的值钱呐,他们都不敢要呢。”话语带着久违的娇嗔,素兮将身子更往他怀里依了几分。
瞧见她面带窃笑的模样,御翊也禁不住附和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娘子。”眼角余光,却是不敢松懈外头的一举一动。
“都这个时候了,你倒是不忘在口头上吃我豆腐啊?”
“爷有吗?”促狭声起,“你分明是口头上和行动上都被爷吃了。”手,作怪地在她的腰际一捏,宣誓着自己的所有权。
短暂的喧闹,在马车外一个个倒下的身影映衬下,终是归于沉寂。
“是你替我解的蛊毒吧?”如今,她只想确定最后的一件事。
御翊没有立刻作答,只是一瞬不瞬地望向她。当看到她眼中的执着时,不免追问道:“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这段时日云方子老前辈没事总爱在我面前念叨着我福大命大,分明中了蛊毒,九死一生的事,却还是逢凶化吉,连绝孕草的毒都顺带被解了,还怀了个根本不可能的孩子……”素兮的声音有些飘渺,缓缓沉淀在空气中,“我曾听婉兰说过,你将伊瑶瑶打入地牢,逼她交出解药。而她,则向你开出了条件……”
“别听熏婉兰那女人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少不更事,事情一经她宣扬,能有几分可信度?”急切地打断,御翊面上是一抹慌乱。该死的!当时他怎么没有发现身后还跟了条尾巴?果真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吗?
素兮淡笑,略有几分苦涩:“是啊,婉兰还说你答应了。”
“绝对没有!那种女人,爷怎么可能会去碰!”
“嗯?”
瞧见她眼中的璀璨流光,御翊闪过片刻的犹豫,心内翻滚,却是选择避开这个话题:“你只要记住爷从来没碰过她便可,其余的,不需要知道。”
“好。”清浅的一声,应了。两弯眼睑,瞬间化为撩人的幽泉,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御翊沉迷于那双焕发光亮的眸子,一滞,却被她脱离了掌控。
淡紫色的衣角一闪,素兮欣然掀起车帘。
“我欠了你,所以这一次,就当我还给了你。”为了救我而取自己心头血,连续七七四十九次,更是将自己内力消耗殆尽到只剩一层。可最终,却选择什么都不说,将这一切默默承受……
这个恩,我还你。
“你说什么?谁让你还!谁说你欠爷了!?”御翊的视线触及她的背影,却只来得及看到横在她颈间的凌冽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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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
柔弱的女声,分明便是不具备任何的杀伤力,可是伴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御翊却是被惊得怔楞在原地,再不敢踏足一步。
伸出的手,僵持在半空,无力垂落。
眼神,只是沉痛而又眷恋地望向那个孤寂的背影。
怎么,会到这般的地步?
他御翊,有一天竟沦落到要她保护?
头也不回地走出马车,素兮将视线眺望,轻易便寻获了对方的为首之人。
张剑。
一匹骏马,当先而立。
马上的他,没有戎装,没有气吞山河的气势,只有那黑色的面巾,迎风而动中透露着捉摸不定的玄异。那双深邃的眸子,似要将眼前的猎物一一捕杀,泛动着狩猎者天生的嗜血光芒。
狩猎者?
即使当初见到御翊甚至是耶离宿那势在必得的眼神,她都没有想到过这个词……
而张剑,却生平第一次令她产生了那种说不出的恐惧。
可是……他却也根本不曾做出真正伤害她的事来,甚至在有些方面,还顾虑到她的感受。好比在掳走她并将她带到狼丸国的途中,对她倒是关切异常,事无巨细,安排妥当,并尽量做到按照她的喜好来。
“不知道是该称张大人还是张军师呢?”见到素兮的出现,敌对双方有一瞬间的僵持,然后,便是默契的停手。
远处,被捆绑住手脚扔在马上的安淋沫一怔,却是一狠心,将自己滚到了地面。然后,一步步地移动……
张剑下令停止攻击的手,徐徐放下,一双眼接触到素兮脖颈中冰凉之物时,刹那一惊。然后,便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不急不徐地接口道:“伊姑娘随意便可。”望向尾随素兮从马车内而出的御翊,竟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原来他御翊,也有靠女人的一日……
呵!嘲讽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投向后者。
御翊一门心思只在素兮手上那在夕阳余辉下闪耀着光芒的剑锋,收回命令己方人马停战的手势,当初那玩世不恭的闲散王爷,仿佛早已消失在这个天下间,只余下那紧绷的俊颜,带着莫测高深的深思。
“既然是狼丸国的人,那我便称呼一声张军师吧。”素兮的脸上无波无澜,不动声色地道,“看到我这架势,想必张军师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吧?那就请给素兮一个答案。”语毕,眼中是一抹无与伦比的坚定与决绝。
“夫人,别做傻事。你不顾自己,可得顾着腹中的孩子啊。”
担忧的女声起,素兮望向那个在士兵包裹中走出的女子,褪去了乡野的平实淳朴,换上了一身的雍容华贵,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霎那,恍然。
怪不得一直觉得那声音熟悉,敢情,便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