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素兮发现御翊对她不是一般的操心。
事无巨细,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他便不会错漏一丝。
口渴了怎么办?——“身子还没好全,脚就不老实了是吧?我去。”蹭蹭蹭,主动且直接将整个茶壶都端了过来递到她手上。
有些无奈地望着他的大惊小怪杞人忧天,素兮真想说一句:“你就不担心我的手也没好利索?”
饿了怎么办?——“你才刚复原,怎么能一下子就吃这么硬邦邦的东西?”体贴周到地将他口中所谓硬邦邦的东西含在自己嘴里,然后,又善解人意地哺到她口中。
嗯,确实是不硬邦邦了,反而是酥软到绵绵的地步了。只不过,咱能不能不要那么丢人地在那么多人面前喂啊?
想晒太阳怎么办?——“来人,把床边的那堵墙拆了,直接安上个窗子。”等到事情办妥,他整个身子翻到床上,毫不客气地搂着她沐浴在阳光中。
素兮窝在他怀里,仰天暗叹:“你就不会将我抱出去晒吗?非得糟蹋这房子是不?”
想上厕所怎么办?——“怎么?不相信为夫一只手都可以将你抱起?”一拦腰,一打横,抱起心不甘情不愿的素兮,直接便奔出了寝房,往目的地进军。
只恨得素兮将一张熟透的脸彻底埋入他的衣襟,暗自饮泣:“咱有手有脚,就不能不选择你周到体贴平易近人随和亲切的贴身服务吗?”
想睡觉了怎么办?——“先大战三百回合。”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扑倒之。
忍得腰酸背疼汗流浃背气血不畅怎么办?
“御翊,你他妈时间怎么就那么多?是这朝廷要倒了还是你这王爷要卸任了?”
好吧,她承认她是伤患,该得到悉心照料。
但是,他是不是该顾虑一下她的状况,别总是这么积极地喊着几回合几回合啊?
最终,唇上一疼,所有的话都没有威慑力地被某人吞咽入腹。
*
醒来后的第五日,好不容易盼到了御翊奉召进了宫,素兮自然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顺畅了。
没有人管束的日子,当真是不错。
这就好比青春期叛逆的少年,喜好无拘无束。
亦好比被满满的爱折腾了太久的人,适时地让自己松了一口气。
总之,阳光明媚,夏日静好。
当然,除却那突然之间便燥热了起来的天气。
让碧菊将她搀到这御淋轩外的揽淋亭,素兮安坐在此纳凉。
树荫遮掩,这儿倒是少了几分灼烈的热意,多了几分凉风习习的惬意。湖畔,那桃树的果实俨然大好,红白相间,似乎只要再过些时日,便可一品美味。
原以为御翊是为安淋沫而设的揽淋亭,如今再看,对上那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竟也觉得万般顺眼,顺眼到,满心满眼的喜悦。
“哼!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重,每日里霸着翊儿,当真以为有本事长久下去吗?”
正闭眼小憩,冷不防耳畔传来如此一句。素兮这段时日被御翊折腾惯了,倒时时刻刻有了警觉,被这般一扰,便幽幽醒转了过来。
那声音……
果然,抬眸,便见得老夫人林宛如站在桃树底下,一双眼系列地望向她的方向。而她身旁的韵嬷嬷替她打着扇子纳着凉。身后,跟着五六个婢女,恭顺地低着首。
“老夫人别动怒……这伊府都快要被满门抄斩了,王爷现在还当她是个宝,保不准一转眼便想通了,也请旨一并将她斩首了去。”
这不说倒不打紧,这一说,便是如此狠毒的话。
林宛如莫名地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多年的韵嬷嬷,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倒是没有了下文。
“走,瞧瞧老身的宝贝金孙去,见了不该见的人,晦气!”过了良久,林宛如开口道。对着素兮的方向故意提高了音量,随即,带着几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最高傲的姿态,最优雅的举止。当加重“金孙”两字的音量时,隐隐地,还带着胜利者的笑意。
状似毫不在意地闭上眼,仿佛刚刚听到的,于己无关。
她的金孙……
他的儿子……
怎么就那么肯定是个男孩呢?
轻笑,不知这当真生下个男娃,该叫自己什么……
嗯……似乎,也该称她额娘?
那又该叫王府里那一大堆有头衔的女子什么呢?
额娘?干娘?姨?
当真是头疼的称呼……
御翊这笔桃花债,还真够烂的……
不过……
“满门抄斩?”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当真是与世隔绝着,竟然感觉什么都不知。
“老夫人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说王妃?晦气?王妃又不是自己想要招惹晦气的!明明是那个……”
喋喋不休的声音,是碧菊的。
手中是一盘解暑的西瓜,切得细小如块,鲜艳诱/人,散发着瓜果的幽香,碧菊与她身旁的春兰咕哝道。
“嘘——”放下手中盛着晶莹欲滴的葡萄的托盘,春兰压低声音道,“小心被人嚼了舌根,有你好果子吃。”话语,一如她的人,沉稳玲珑。
听着他们的声音,素兮缓缓睁开眼,笑睨着两人:“不如我去当那嚼舌之人,怎么样?”眸中晶莹点点,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两人皆一怔,霎时,便又笑开:“王妃您装睡吓奴婢们……”
不依不饶地打趣了一阵,素兮突地一脸严肃道:“你们两个谁告诉我伊府满门抄斩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那个韵嬷嬷该不会故意说那样的空话哄自己那位婆婆大人的欢心吧?
这时,刚刚还玩闹着的两人纷纷噤声,面上是一抹犹豫与关切。
微张着嘴,却谁也没有开口。
“碧菊,你说。”虽然知道论处事,春兰给她的答案会更为贴切稳妥,但是素兮也深知春兰是御翊一手调/教出来,王府内这般久都不曾流到她耳中这类消息,自然是御翊阻止的缘故。所以,若是问她,定是不会说的。退而求其次,每每遇到事,反倒是借助于碧菊这莽撞中带着灵巧的人儿多些。
直接被点名,碧菊不安地望向素兮,支支吾吾地,第一次,面对素兮的疑问不敢将自己所知道的透露。
“还是由奴婢说吧。”在接收到素兮疑惑的眼神后,春兰解释道,“这件事毕竟跟王妃切身相关,将来若是王妃知道了,必定要伤神,不若现在知道了,也许还能够及时尽尽孝道,以免日后……”
“春兰姐姐,不能说啊……”碧菊赶忙拉扯着她的衣袖,轻轻在她耳畔劝道。先不说王爷下的死令绝不能透露半句,更重要的是,若王妃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欲绝?那好不容易才调理好的身子,估计会再度垮下啊……
春兰耐心地拂去碧菊落在她衣袖上的手,投以她一个“放心”的笑。转眸,迎上素兮的眼,孤注一掷般地说道:“奴婢也只是听说的,王妃的爹礼部尚书伊大人被查出贪赃枉法,更是和狼丸王来往密切。从伊府搜出的书信之中,那通敌叛国的罪名已经落实。”
静静地聆听,素兮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伊臻均凡事谨小慎微,这种被人制以把柄的错误,应该不会犯才是……
明明,他已经位处高位,明明,对于他而言,已然巴上了翊冽王爷这座靠山,为什么,他竟还会犯下如此的事?
当真是,不知满足吗?
这个爹,她从来便没有看懂过。
而她,向来也不屑于去弄懂。
正如那一次,御翊携着她要去伊府,半道上他听了暗卫的话变了脸色,对她说什么她父兄设计他之事,一并地,也将她怀疑上了……
那会儿尚且弄不懂这位无良的爹爹的心思,这时,隐约有些懂了,却又,分明还有着什么理不清……
她的家,她的家人……
她那向来便不是家的家,她那向来便不是家人的家人……
她那向来便只是人间炼狱的住所……
有朝一日,她竟会听到这般的消息。
那结局呢?
“所以,伊府一家,被判处满门抄斩?”不知为何,那声音竟不自觉添了几分颤栗。但是她却知道,她没有心痛,一丁点,都没有。因为,这是“伊府”一家子,而并非,她的一家子。她与他们,早已没有半丝情谊。
不,应该说,伊府,根本便不屑于她所谓的情谊吧。
“是。”轻应一声,春兰又补充了一句,“原本,该是祸及九族的。是王爷担心王妃承受不住才求的情……”顺带着,也保住了王妃的命。
不过,若当真是求情,只需查处祸首便行,用得着满门抄斩吗?终究,他还是有心为之的。
满门……
眼前突然闪现伊绅安清俊翩然的面容。
那个,喊着她三姐的四弟。
那个,替她在她那个所谓的娘亲面前求情的四弟。
那个,为了维护她而不惜推倒两人娘亲的四弟。
那个,主动扑到她身上替她挨那针锥之痛的四弟……
那个,在人间炼狱般的伊府使她唯一尝到亲情滋味的四弟……
他,也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