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袭来,素兮禁不住用双臂将自己抱紧了几分。蜷缩在树丛,静静地承受伤痛铺天盖地侵袭。
倦了心,怠了意,痛了情。
突地便想起那一次酣畅淋漓的发泄。
她躺在灌木丛中,以天为盖,地为庐,泪水沾湿,泥泞袭身,换来的,不过是一次蛇毒,惨淡不堪。
如今,也要那般再来一次无果的伤害吗?
不……
不要……
踉跄着站起,素兮从树丛后现身。
突地便觉得,身后有怪异之感。
可是一回身,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御淋轩外,异于往常,并没有侍卫把守,倒像是专程迎接着某人的到来。
素兮虽是起疑,但还是走了进去。
一路,偶尔有几个丫鬟走动,她都小心地避过。
那段独宠的日子,那段入主御淋轩的日子,此刻倒是帮了她很大的忙,竟能这般熟门熟路畅通无阻。
大厅,并没有她所预见的把酒言欢。
长亭,并没有她所预见的暧/昧丝丝。
既然已让婢女备下了酒菜,又岂会辜负这良辰?
那么,也便唯有寝房了……
本该是……属于他和她的寝房……
窗影摇曳,想来是她在那树丛中的时间耽误得久了,到来的时候,那好看的戏码竟然已经到达了尾声。
那缱/绻的气息,似乎有种洞穿一切的魔力。她只是站在房外,却依旧能够敏锐地察觉到那房内的交缠声声。
临了,却依旧还有那喘息入耳,无情地荼毒着她的耳膜。
反正见怪不怪了,素兮只是唇畔微微上扬,划过若隐若现的苦涩。
“为什么上一次我下毒去毒害倩蓝肚子里的孩子却只是落了个形同虚设的禁闭,而她,你却保不住?”
那脚步都已经迈开了,却是生生地遏制住了去势。
是啊……上一次春兰在她的质问之下说什么安侧妃毒害倩蓝的罪名最终揪出来一个婢子折了双手,而安淋沫到最后也只是被禁足在临芳阁……
原以为安淋沫看上去柔柔弱弱,御翊那般决断,即使不为了她,也算是有了几分公道之心。
可是如今听着她亲自说竟真的下了毒手,素兮还是止不住冒出冷汗。
也就是说,御翊根本就知道是她下的手,却既往不咎?或者,是他完全默许的?
有心听他的答案,却是听得一声低喝:“谁在外面!?”
也是,他那般好的武艺,耳力自是不凡,怎么可能她在外头这么久都不曾发现呢?
是她疏忽了……
只是……她疏忽的,又何止是这点呢?
*
“王爷不愧是下官心目中的王爷,即使是在行欢/好之事,却依旧是耳力惊人。”
生怕御翊下一刻便会现身,素兮几乎是用了毕生全部的力气,一鼓作气地奔到了拐角的墙后。
才刚暗自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膛,耳畔却蓦地响起那声音。
这个声音是……
“倒是本王一时不查,连自己的心腹竟也混入了奸细。”御翊的声音传来,争锋相对,素兮偷觑一眼,恰见那一抹银色,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透露着万般的慵懒与惬意。
确实,此刻的他,怎会不慵懒?怎会不惬意?
才刚刚……温香软玉餍足了一番呢……
那匆匆的一瞥,倒是没有见到安淋沫。
想来是被惊吓住了,并不敢走出寝房。亦或者,赤着身子,努力地将身子缩在被窝之中?
“下官全赖王爷栽培,才能有今日成就。对王爷之恩,下官实属有愧。”
“好个有愧,轻轻松松便将所有的一切带过!”慵懒的声音,透露出一抹肃杀,“张剑,本王不得不说,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暗卫中第一个能令本王那般彻底地放下戒心的人,放心地让你……一步步走向权势。”
“看来下官该是因为王妃而感到荣幸了。”
这跟自己有关?
御翊对他的信任,竟然是因为她?
不……该是安淋沫吧……
现在的王妃,不正是安淋沫吗?
呵……应该……不可能是她……
素兮知道,御翊最恨的,便是背叛。
那种被自己信任的人一步步算计的痛,岂是一个“深”字了得?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那般地信任他,却原来也只是换得如此。
“各为其主,王爷理该明白下官的苦衷……”那熟悉的声音微顿,却是霎时染上几分精明的幽芒,“王府的侍卫及一干暗卫皆已被下官用王爷的手谕派遣出去,如今,下官的手下也已进了王府七七八八……”
听到此处时,素兮刹那间便想起这个声音究竟为什么会这般熟了。
这,正是当初那个监斩伊府的张大人。
也是那个,摆明了与她作对死活不放人的人。
随着她的恍然大悟,素兮却敏感地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尽量屏住呼吸,素兮双眼暗暗打量。
那张大人的话果真不虚,此刻他的身后,正分布着大批侍卫,只是一个瞬间,那王府统一的侍卫服不见,露在黑夜中的,是那整齐划一的黑色。
这,是专属于暗夜的礼服。
单单看这副装扮,素兮便觉得来人身手必定不会是三脚猫。
这样看来,素兮突然便觉得之前她东躲西藏竭力避开的王府侍卫,也许都是这张剑的人马……
只不过,这御翊何时这么窝囊,竟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奉扈合亲王命,下官要带走王妃,还请王爷通融,不要为难下官才是。”口气中,已难掩那丝势在必得。
“不要!王爷……沫儿只愿追随王爷……”跌跌撞撞而出的,恰是衣衫凌乱的安淋沫,眼中是千般的不舍与离愁,含着浓浓的坚定。
御翊眼中似有一丝动容,沉了声音:“若本王说不呢?”
听此,安淋沫立刻小鸟依人般倚靠在御翊胸膛,一副难解难分之态。
“王爷确定只愿护住身旁之人?”声音刻意拔高,挑衅意味十足,可这挑衅之外,却似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随着这一句道出,素兮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样的问题,仿似专门为她而问……她的到来,若当真是开门见山地与御翊面对面,终归,也是避免不了这个问题的吧?
如今,由着他人问出,似乎也省却了自己出面的尴尬。
只是,那拼命揪着自己心口的手为的又是哪般?
呵……原来说不在意说不紧张,都只是自欺欺人……
她的心底,竟是那般渴望着那个答案。
那个,足以宣判一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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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的沉默。
御翊似有顾忌,只是站在那儿,任由夜风吹动衣袂,手臂揽过安淋沫,保护的姿态一览无余。
手伸出,当着众人的面,体贴地为其整了整衣衫,顺带遮掩掉那身上他所留下的斑斑战绩。
沉默,那么,便该是默认了吧……
素兮的头有些发疼。
双腿踉跄无力,经夜风一吹,更是盈然欲倒。手努力攀附住墙壁,才使得自己没有狼狈地倒下。
只不过那灌入衣内的冷风,却是霎那生寒。
刺骨,冰寒。
顿时,腹内一阵抽痛,只觉得手足如冰霜般,再难支持分毫。
鼻尖酸涩,唇畔苦楚,想要大声而泣,却蓦地发现,此时此刻,她竟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
死死地咬紧唇畔,口中咸咸的,瞬时便是一阵血腥味。
“本王的人,自是不会让你们带走。”
入耳的答案,终是浮现。
她的期盼,她的隐忍,她的等待。
只换得如此。
他,在意安淋沫。
比任何人,更甚。
喉中腥甜加剧,终是忍不住,一口血吐出,染了那素白的衣衫。
这还是她从宗人府被带出来后换上的。当时她还埋怨春兰非得给她选了这么一条。
她明知道,她不喜欢白色。
因为白,是生离死别的代名词……
如今,这鲜艳的红映衬着惨烈的白,渲染出几朵菲丽无比的花,倒是无比艳丽。
痛未稍减,素兮便觉腰际一紧,想要动弹,却被人狠狠压制。
“王爷似乎是高估了自己的李代桃僵之策。扈合亲王指明要的,从来都是王妃伊素兮,这新上任的王妃安淋沫,王爷爱护着便护着吧,下官自然不会因为她而与王爷出手伤了感情。”
“放下她!”一声怒喝传来,素兮不禁苦笑,那个人,当真是对她有着一丝一毫的在意吗?还是说,为了保护安淋沫,他故意以她为饵?
苦涩在口中流转。
他的戏,演得还真是逼真呐……
为了让人将矛头转向她,果真是不遗余力呢……
“扈合亲王要的人,下官不敢不从。下官自知王爷武艺非凡,所以……”话头一转,对着原地待命的黑衣人道,“你们尽量拖延,不战死,便绝不能退,知道吗!?”
“是!”惊天动地的声音,随着,便是那刀光剑影,人影灼灼。
黑暗笼罩,不知是谁厮杀怒吼,刹那间,便是大批人马涌现。而这一次,明显的,竟全都是王府侍卫以及一干御林军。
双方力量立刻悬殊倒置过来。
“放下她!”再一次,那急躁的声音传来。素兮真想仰天长啸。
御翊,既然局势已经扭转,你这戏做得,是否有些过了?
脖颈间瞬时冷芒刺痛,刀,便已毫不留情地架了上去:“王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下官的刀可不长眼呐……”不知是不是素兮的错觉,那抵着自己的刀锋,竟有些微微发颤。
不就是想要让她死吗?她成全他就是了。
眼眸毫无焦距地锁视着御翊的方向,只觉得那银衫依旧是那般醒目,只是不知,他那脸上,可真正显露了因她而起的担忧,可真正显露了因她而起的焦躁,可真正显露了因她而起的慌乱?
“御翊,我一直想问你,你当真,曾有一丝一毫地爱过我?可是现在,我发现,这个问题,根本就是多余……”面上是一抹凄楚的笑意,脖子往前一送的瞬间,她的眸光终是有了焦距。倒映在瞳孔中的,是御翊伸手阻止的慌乱……
他,真的会因她而慌乱呢……
甚至还那么不怜香惜玉地将他的宝贝沫儿给推倒在地呢……
脖子上似有暖流流淌,可惜那身后钳制住她的人警觉性够大,刀迅速移位,险险地,倒是挽救了她一条命。
呵……
竟连死,都是那般难呢……
“王爷若是不想王妃死得太快,可以再往前走几步试试。”张剑眼中是一抹复杂,以及那不易察觉的心疼。眼见自己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脚步不敢有半点耽误地一点点往后撤。
许是见到那触目惊心的红,御翊果真是没有再往前半步。只是站在原地,俊颜紧绷,十指收拢,那跳动的青筋,似要根根迸裂:“若你再伤她一丝一毫,本王发誓,定让你尸骨无存!”
“王妃,陪下官走一趟吧。”梦魇般的声音,破碎沙哑,又有黑巾蒙面。素兮绝对相信自己很久以前便听过。只是,却依旧难以想起。
被迫远去之际,只听得御翊撕心裂肺的两字。
素兮。
一如她在最无助的时候喊的,只有他——御翊。
可是,他在意的,当真是她吗?
一夜良宵,黯然消了谁?一行清泪,黄花瘦了谁?一街暗香,寂寞陪了谁?一场别离,阑珊丢了谁?一声长叹,此生息了谁……
一世相逢,情缘已灭。
今夕何夕?
呵……
御翊,你终归,不是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