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云出转过身,背靠着田野上一棵不算高大的花树,微笑着向他示意。
唐三则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如靠近一枚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慢慢地、慢慢地、将耳朵贴到了她的腹部,隔着衣服,脸颊依旧能感受云出身上的温热,让他的脸突然变得红艳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好像再呆多一会,便会晕眩到窒息。
然后,那轻微的,‘咚咚’的响声,仿佛世界最美妙的声音,电流般贯穿着他。
唐三笑了,很兴奋的样子,“在动诶!”他惊呼得像个孩子。
云出莞尔,低头看着唐三秀美而纯净的笑脸,亦觉得无比温馨。
可是笑容后,分明又是怅然的。
如果——如果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是南司月,他又是什么反应呢?
田野的那一边,御珏捧着时新的水果,正要拿过来送给云出,他才刚刚跑到一半,一阵风吹来,压低了层层的油菜花,露出了眼前的那一幕:俊美温柔的男子,贴在婉约带笑的女子身前,两人都是喜笑炎炎,他们身后,灿灿的金黄色在夕阳下铺成极热烈的背景,动人心魄。
御珏没有惊动他们,转身走开了。
他其实还带来一个不大确定的消息,可现在,也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圣山山崖。
在吊桥被毁掉后,中间的深涧便显得更加云深雾扰,生人勿近了。
从山顶上往下看,除了雾气,还是雾气,根本看不到底。
即便能看到底,也一定是极深极深的,那些来圣山朝拜的人甚至传言:这下面啊,是直通地狱……
没有人下去过,而下去过的人,也没有能再上来的。
可其实,下面是有人的。
不仅有人,还有两三个村子,有牲畜,有溪流,有欢声,也有笑语。
千年来,这个地方一直没有外人涉足,即便有人不小心从圣山摔下来,还未着地,便被一路上的藤条树枝,缠在半空中。
南司月是第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寒冬的缘故,那些半山腰如蛛网般的藤条变得异常脆弱,他在几番缓冲后,落到了一堆松软的枯草上。
正在将枯草扎成禾把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等她站起来,细细地将南司月端详清楚后,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姆妈!”她冲着屋里大喊,“这里有一个人掉下来了!长得可好看呢!”
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一面擦手,一面匆匆地跑了出来,待看见南司月后,她赶紧转身,拿起锅碗瓢盆,哐哐当当地敲打起来,“有人掉下来了!有人掉下来了!”
于是乎,满村的人全部倾巢而出。
简直万人空巷啊。
他们急于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也急于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
毕竟,他们这一群人,在这个山谷里住了足足一千年了……或许更久吧……谁知道呢,时间一旦长了,就变得模糊起来……
可是,南司月一直没有醒来,皮外伤倒没什么,只是不住地发高烧,偶尔会不停地叫着一个名字,偶尔,会紧咬着下唇,仿佛经受着万火焚心之苦。
这里的人都谈不上多高明的医术,因为,也极少人生病,他们只能将平日里有效用的草药一股脑地熬了,喂给他喝。
看得出来,这个神智还没有清醒的男子,在很努力地配合他们,他有股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和求生意识,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
半个月后,情况终于慢慢好转起来。
南司月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天后了。这些天,他一直昏昏沉沉,每天被灌着稀奇古怪的草药,竟然很侥幸地、没有因为药性相冲而身亡。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冬日的残阳透过窗棂,射在了他的眼睛上。
南司月下意识地抬起手,遮着眼帘,琥珀般的眼眸缓缓地睁开,迟滞地打量着身侧的环境:古朴的桌椅,上面摆放着形状简单的瓦罐,门帘是简单的一块灰布,还没点灯,屋里暗沉沉的,像那种废弃已久的城隍庙。
他正犹疑着,门帘已经被掀开,南司月将手放下来,半支着甚,往那边望过去,可是头还没完全抬起,身体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躺了二十多天,早就没了力气。
那个掀帘而进的小姑娘赶紧走了进去,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放在南司月身边的小桌子上,惊喜地看着他:“你活了呀!”
南司月茫然地看着她。
“我们都猜,你死定了呢。”小姑娘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话,见南司月还是一脸茫然,她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艾棠。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南司月眼眸微动,低声道了声,“多谢。”
也许是太久没有开口的原因,那两字嘶哑得厉害,几乎听不见。
“你发了十几天的烧,大夫说啊,你的嗓子烧坏了,一时半刻是出不了声的,哎,你会写字么?”艾棠很活泼,说话风风火火的,这一点,与云出倒有点相似。
想起云出,南司月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艾棠刚好折身拿过一根炭条和一张粗劣的纸,递给他时,看到南司月在笑,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捡到的那天,就知道他长得极好看,让人忍不住看了一眼,还看一眼,他刚刚被搬到自个家的时候,满村的女人都跑来围观,后来,还是被家里的男人强拉回去的。
而今才知道,那算什么啊,他最最好看的时候,原来是笑的时候。
笑得——就像那朵只在凌晨时刹那绽放的花,纤白绝美,琉璃般的眼眸润泽含情,眉梢眼角,都是浅浅的绵思。
只是,不知道他眸底深处晃动的人影,到底是谁。
艾棠正惊艳呢,南司月已经接过她手中的炭条与纸张,很快写下了三个俊秀挺拔地大字,“这是哪?”
他递给艾棠。
艾棠‘哦哦’了两声,赶紧回神,她接过纸一看,当即傻眼了,“原来你不会写字啊!”
南司月怔住。
“你写的字好奇怪……”艾棠眨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尴尬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努力地半倚在靠背上,想了想,又提笔将那三个字重新写了一遍。
这一次,他用的是古体。
艾棠凑过来,只扫了一眼,立刻欢欣起来,“哎,我说呢,你长得这么好看,没理由不认得字啊,原来刚才是逗我啊,这里是山角村。”
南司月闻言,侧过脸,神色复杂地看着艾棠。
艾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圆圆的脸蛋呼啦又红了起来,她低着头,捏着衣角,讪讪地问,“怎么了?”
“你们是夜氏王朝的人吗?”南司月迅疾地写道。
艾棠低头看了,然后一脸茫然,“什么夜氏王朝?我们是山角村人啊。”
南司月默然。
“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艾棠催促着他。
南司月的手腕滞了滞,还是行云流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南司月。
艾棠一脸惊叹地将那张纸接了过来,看着锋利秀挺的笔锋,傻笑了一声,说,“你的名字也挺好看。”
南司月和善地回以一笑。
艾棠又呆了呆,突然脸一红,扭头便往外面跑:“我去通知其他人!”
南司月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布帘后,脸上的笑容,又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
他们现在还在用古体,且不知道有夜氏王朝,这个山角村,到底在哪?
他仔细地回想记忆里最后的几幕:他用暗器打灭了所有的火把,正要趁机脱身,可胸口忽而气闷,只得往山路崎岖处混淆视听,然后,不知是谁用石子打到他的胸口,他疾退数步,后跟忽而一空……
看来,这里已经是山崖下了。
这里深有千丈,又长着圣山本身的名气,外界极少知道它的存在,似乎也说得通——可是,他该怎么回去呢?
南司月对这个山角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愿望。
那就是回去。
回到她身边。
告诉云出,他还安然无恙,将她抱入怀里,不让她伤心难过或者哭泣。
活着回到她身边,是这二十余天忍受所有痛楚灼热的全部支撑点。
南司月也略懂药性,他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端起艾棠信手扔到旁边的汤药,低下头,闻了闻,大概弄清楚是什么药,这才慢慢地喝了起来。
药很苦很苦,可只有喝了它,他才能快点恢复,才有力气想办法上去。
等艾棠叫上大家全部到了她家的时候,南司月已经坐到了一边,气色看上去不错,发饰整洁,虽然穿着一件普通的粗布衣,可华贵天成的气质,还是遮掩不住。
还是无法开口说话,他只能微笑着,用古体回答着众人一个又一个刁钻好奇的问题。只是,世人不知道江南,亦不知道南王府,反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媪,颤颤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神族的?”
南司月抬头,惊疑地看着他们。
原来,他们连千年前的灭神战役都不知道,还以为神族存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