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闲没料到云出会动手。
他是君子,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优良传统很久很久了。
以至于,云出这样毛手毛脚地推过来时,南之闲吃惊之余,竟忘了躲避。
所以,她的咸猪手,再次揩了帅哥的油,在他不够宽厚,但细韧的胸口上,大大地摸了一把。
其实云出的力气用了不小,但南之闲没有被推动——他还不至于被一个小虾米推的踉踉跄跄,可毕竟是中招了,所以两人都是一愣。
南之闲其实没有生气,他不是心胸小气之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生气。
可是,云出注意到他的眼神,突然幽深难辨,本一汪清澈如湖水的眼眸,好像被一个人不停地倒入墨汁,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渐渐地看不见底了。
云出看得心里发毛,小渔村那晚的压力,再次侵袭而来,和着昊天殿外呼呼的风声,让她不能呼吸。
她有过见识,所以能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杀气。
铺天盖地的杀气,几乎要惊动殿里的人了。
南司月本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顶多在听到他们的对话时皱皱眉,此时,却不能不管了。
云出胆都寒了。
她再次开口时,牙关打着颤,声音断断续续,但中气依旧十足。
“因为我回来了,所以你要杀我?”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南之闲,与其说恐惧,不如说,懊恼的成分多一些,“我不过……不过……只推了你一下下……”
被推一下就要杀人,那大街上一定处处血案了。
“我杀你,只是为了苍生。对不起,云出。”南之闲蓦然敛眸,刚才沉然若深渊的气场,忽而炸开,云出好像同时被数十个野兽撕咬,几乎来不及叫出声,便硬生生地抛在空中,皮肉拉扯,好像要裂成碎片。
也在这时,南司月突然如大鹏鸟一样跃起,紫色的衣袍猎猎鼓动,黑色的长发掠过那双没有焦距、却美得出奇的眼睛,同样森冷而凌厉。
他张开双臂,将云出箍在紫袍之中,让她深陷他怀里。
吱吱的电流声,被挡在了双臂之外,云出溺水般揪着南司月胸前的衣襟,吓得瑟瑟发抖。
她真的不怕死,真的真的,可是,这样死,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为了苍生?
他杀她,竟是为了什么劳什子苍生?
苍生关她屁事!
她虽然骗骗人,糊糊口,害过那么几个人——可这个世上,有那么多贪官污吏,有那么多强盗响马。他们杀人越货,他们克扣大坝河堤的款项,动辄便是几十,几千,几万的人为之流离失所,生生送命。
他怎么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是盯上她了?
难道,真的是柿子要找软的捏么?
怪只怪,她是一只软柿子!
云出不想死得那么憋屈,而且,刚才那要将她裂开的压力,让她害怕,即便现在安全了,还是心有余悸,好吧,其实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怕死的,赖活着都好,干嘛要死得这么轻如鸿毛?
无论心里转什么年头,云出还是没能止住自己的颤抖,那只下意识揪住南司月的手越来越用力,脸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其实,将云出搂进怀里,对南司月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南之闲一出手就这么决绝,一招天地灭世,可以将气场内的一切事物都能压成血肉,继而粉碎。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破招之法,唯有自己先护住她,可仓促之间,他的气场不会太大,只能顾及身边的人。
可是,当他把云出带进怀里,运气抵抗南之闲的功力时,云出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他怀里战栗不止。
小小的手,下意识地攀附着他,同样微弱地抖动着。
那让人心底发涩的恐惧和柔弱,让南司月怔了怔。
这是种极微妙的感觉,大概,是出于男子对弱小事物的本能反应,南司月有点失神,本想在下一刻推开她,可是,落地后,却犹豫了。
反正,云出这个丫头也不自觉。
照理说,一脱险,就不该继续赖在男人怀里了,按照惯例,女方应该羞怯地推开对方,捋捋头发,低头做娇羞状。
可是,她不仅没有推开南司月,反而像只寻奶的小猪猪一样,朝南司月的怀里又拱了拱……
出去?
笑话!
出去就被南之闲那个神经病杀,她还不如揪紧南司月,这样子,南之闲就算想干什么,也会投鼠忌器吧。
好吧,她现在就是把南司月当挡箭牌了。
——怀里的人又朝他靠近了一些,曲起的双肘几乎没有缝隙地贴在他的胸口上,刚才的战栗慢慢消失了,可是温热的柔软,却比战栗本身,更加柔弱动人。
他无法推开她。
无法,只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抱着一个女孩。
女孩,明明是那么大一个人,何况像云出这样强悍粗糙如杂草的女孩——南司月对她本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可是,此时,他却觉得她很小,小而脆弱,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能看得见。午后的急雨将一只无倚的小鸟吹落地上,他捧起它,看着它小小的脑袋,莹润的眼睛,生怕自己一个呼吸,都会将它伤害。
心变得很软,陌生而烦人的柔软。
“大哥,为什么?”南之闲见南司月护住了云出,知道一时半刻拿她没奈何,禁不住懊恼地问了一句。
南司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反问南之闲,“你又为什么?”
南司月为什么要救云出?
而南之闲,又为什么要杀她?
南之闲哽了一下,然后扭开脸,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大哥,你今天救了她,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哦?”南司月不以为意,“我倒想尝一尝后悔的滋味。”
南之闲急了,突然,又似想起什么,转头盯着南司月,郑重地问,“难道,大哥喜欢上她……”
“觉得好玩而已,我还没玩腻,你就急匆匆杀了,无趣得很。”南司月哂然回答。
云出又默默地擦了擦汗。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和南司月据理力争,不过,这个时候嘛,当个有呼吸的玩具,总比当个死掉的、有骨气的人好。
她大人有大量,且不和南司月计较。
不过,人家都已经说得那么直白了,她也不能继续赖在南司月怀里——虽然,南司月那个人虽然讨厌冷傲,手啊脚啊眼神啊,都冰凉凉的,他的怀抱却出奇温暖,宛如静谧的港湾,让人安心。
刚才还狂跳的心,在投入他怀里的那一刻,便好像回归远古的家似的,宁静如斯。
甚至的专属地带。
南司月虽然无法推开她,但云出要自己离开,他也不会挽留。
两人站开几步,云出低头整理整理衣服,因着有南司月撑腰,她也狐假虎威,大起胆子问南之闲,“你刚才说什么为苍生杀我,到底怎么回事?哎,我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对苍生不利的事情了?”
“你现在不会做,以后,却一定会做。”南之闲情知今天是动不了云出了,他索性收功,垂眸,淡淡道。
“笑死个人了。我还说你以后一定会娶十个八个臭老婆,生的儿子个个没屁眼呢!”某人叉着腰,煞是嚣张地讽刺道。
南司月的嘴角抽了抽,心中不住地犯嘀咕:他刚才涌起的怜惜,真的是对她么?真的是对这个粗鲁跋扈的女孩么?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
这个时候,南之闲超强的涵养功夫便开始发挥效用了,听到云出这样骂街一样的话语,他竟然还好脾气地回了一句,“我是祭天司的人,本不允许娶妻生子。”
云出无语了。
“之闲,告诉我,为什么夜嘉会突然动唐宫?”南司月显然没打算让他两这没营养的对话继续下去,沉声问道。
云出听他问起唐宫的事情,立刻就闭了嘴,也巴巴地望着南之闲。
南之闲本还想回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可是看着南司月这样不容糊弄的表情,叹口气,道,“前段时间,帝星有点不稳。”
“嗯。”
“帝星旁边,有一颗星格外闪亮,几乎要遮蔽帝星的光芒。星在东方,悬于圣山之空。”南之闲简单地解释了两句,南司月已经明白要义。
原来,唐宫的存在已经威胁到帝位的稳固。
唐三也不过是在劫难逃。
“其实,这位新册封的南妃,星象也很古怪。”南之闲望了一眼越发灯火通明的昊天殿,脸上涌出浓浓的疲倦,“罢了,一切都是天命,我只观天意,本不该逆天而行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以后也不会再找云出的麻烦了。
云出撇撇嘴,她还不想对他说多谢。
“进去吧,夜嘉在等。”南司月转过身,带着颇为狼狈的云出和南之闲一道走进已经张灯结彩的昊天殿。
南司月率先踏进去,云出和南之闲的速度稍慢了一拍,云出是故意拖慢步子,等着南之闲的,南之闲也明白她的用意,也自然地放慢步伐。
她用眼角偷偷地打量了他许久,确认他眼中没有暴虐的杀气后,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靠到他身边,然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你是祭天司的人,是不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上下几千年无所不知?”
“没那么玄妙,你想问我什么?还是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吗?”南之闲见她鬼鬼祟祟,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禁又好笑又无奈。
他刚才还对她下杀手,她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不问你那个问题,你肯定又会回答什么未来会发生什么什么……我只想问你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常识问题。”云出刻意将那个问题描述得轻描淡写,然后,慢慢地开口道,“蝶变后的人,怎么才能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