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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生于七十年代(7)

真情流露

岚岚坐进车里没多久,就张罗着给唐娜打电话了。

为了联络方便,她不久前特地狠狠心开通了国际长途,暗忖自己也算得上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徐承无比惬意地仰靠在后座上,听着岚岚在电话里跟她同学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暗自好笑,她那兴奋劲儿仿佛刚从月球上着陆下来似的。

好容易挂了电话,Stamford酒店已经遥遥在望。一算时间,岚岚顿时心痛不已,国际漫游话费好贵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废话连篇!

到了酒店门口,岚岚拎着自己为数并不多的行李下车,眼看她对着华丽的酒店大门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模样,徐承忍不住从车里探出头来,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帮忙。

岚岚立刻挺了挺胸膛,阳光灿烂地回了他一句,“我能行!还当我小孩哪!”

徐承笑着缩了回去。车子没开多远,随着轻微的颠簸,屁股边缘碰触到某个异物,他俯头看去,原来是个浅粉色的小包包,也就比普通皮夹大一圈。必定是岚岚同学刚才在背包里翻找手机时不慎掉落出来的。正待吩咐司机调头回去,眼前蓦地闪过她适才胸有成竹的神色,他略一挑眉,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按耐下来。

小包包仅用一个铜扣子扣住了,轻轻一掰就能翻开。两边的夹层里整整齐齐插着她的各类证件和银行卡。徐承没有去动那些卡片,只是小心地将她的身份证抽了出来。

那上面的照片大约还是七八年前照的,乌黑的短发,一对晶亮的眸子格外有神,整张脸都充满了他熟悉的那种朝气,且流露出没有丝毫遮掩的稚嫩和好奇。

徐承欣赏着她的这张玉照,不知不觉间,笑意又荡漾在他脸上。

两家酒店离得并不远,也就六七分钟的车程。到了酒店,正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他等待良久的电话终于来了。

“师兄!”岚岚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沮丧,“我有麻烦了!我怎么也找不到装证件的包包了!现在连酒店都住不了!可是我明明记得是放进背包的!”

徐承边从容地把自己的证件递给前台小姐,边波澜不惊地回答:“在我这儿呢!”

“啊?!”岚岚惊呼一声,紧接着就火冒三丈起来,“你干嘛拿我东西啊!拿了为什么不早说!我急得都快跳河了!你还真沉得住气啊,你!”

徐承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她狼狈地站在大堂里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急不恼地道:“我没拿你东西,是你把它掉车里了,你还好意思说!”

岚岚眨巴了几下眼睛,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终于恢复了正常思路。也是,他要自己的证件干嘛呀!如果不是他捡到了,那自己还真得欲哭无泪了!

“对不起啊,师兄!我刚才是急坏了。哎,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吧!”岚岚自知理亏,嗫嚅地道。

徐承已经顺利办完手续,遂道:“不用了,你在大堂等一下,别乱走乱动。我放完行李就过去找你,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

“哎,好的。”岚岚的声音甜软了不少。

收线的徐承嘴边噙着一抹笑,步履轻松地往电梯间走。很久没有品味到这种“训”小女生的滋味了。

他是掐着点儿到的Stamford,刚一进门,就看见岚岚守着她的行李傻傻地等在大堂落地窗边的沙发里,见了他,眼睛顿时一亮,遇到救星一般。

于是接下来的手续就又由徐承代劳了。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岚岚才注意到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徐承已经换上了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和一件藏青色的短袖T恤,三月的新加坡要比国内热好多。

“师兄,你换上这身行头看上去一下子年轻好多啦!”岚岚不吝赞美地夸他。

徐承撇了撇嘴,“我平常显得很老吗?”

“不是啊!就是很久没看见你穿牛仔裤的样子了。”岚岚解释着,脑海里却浮现出许久以前他在学校的模样,跟眼前大致一样,他好像总是这么一副老成的德行。

“我们公司有亚太区着装标准,上班时男士不能穿牛仔裤,女士不能穿不过膝的短裙和无袖衫。”

在短暂的讶然后,岚岚有些愤慨,“这是什么破规矩啊!我们公司就自由得很,只要别穿沙滩裤或者比基尼,你怎么着都行!”

走出电梯,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追问徐承,“那你们公司的女孩子平时都穿些什么呀?这么苛刻的要求,她们都受得了?也太灭绝人性了!”

徐承笑道:“是啊,要按男同事们的想法,最好她们什么也别穿。”

“嘎?”岚岚被他冷不丁雷了一下,脸上顿时又窘又红,在心里暗暗琢磨:不会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送她到房间,徐承才问:“晚上有安排吗?不如咱们今天就去吃东星斑?”

岚岚小小地动心了一下,但很快打压住自己的唾沫,“不行呃,我都跟同学约好了,她刚才又打电话给我的,今天好不容易请到假可以见一面,再往后就难说了。”

徐承便道:“那没事,咱们改天吧。我一般晚上都有时间,你随时可以跟我联络。”

已经走到门口了,他突然又转身,朝岚岚扬了扬手机,似笑非笑,“要是迷路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岚岚朝他咧了咧嘴,无言以对,谁让自己刚来就出那么大个糗呢!

徐承一走,岚岚立刻紧锁房门,火速从箱子里翻出来一套颜色鲜艳的裙子然后跑进盥洗室换洗。刚才又是赶路又是着急,早出了一身臭汗。

其实夜晚的新加坡远远没有白天那么闷热,微凉的海风吹在身上,很有些舒爽的味道。

与唐娜约在新加坡最繁华的乌节路上。这里真是不枉“不夜城”的美誉,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一排排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充斥着视野,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与白昼无异。

岚岚一见到站在国际大厦门廊下的那个火红色身影就立刻欣喜地扑了过去。

“唐娜!”

唐娜扭头,立刻也大声叫起来,“岚岚!”

两人象刚从集中营逃出来的难民一样在异国的街头毫无顾忌地搂在一起,又叫又跳!

其实唐娜每年都会抽空回国一到两次,而每次回来也铁定会跟岚岚见个面叙叙旧,只是象这样在国外见面的概率实在少之又少,两人难免感到新鲜和欢喜。

“走,带你吃好吃的去!”激动过后的唐娜不由分说拉着岚岚就往大楼里闯。

坐在干净素丽的食铺中享用着这里很有名气的娘惹美食,岚岚好奇地问:“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名字?”

“哦,这是马来菜。据说马来人称女的叫‘娘惹’,她们做得菜就叫‘娘惹菜’,怎么样,很好吃吧?”

岚岚品着一款“娘惹咖喱鸡”,不算辛辣,有股醇厚的甜味,虽然她不太吃得惯,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想来唐娜已经吃惯了这里的美食。

“哎,你好像比年前胖一些了。”岚岚瞅着唐娜快言快语。

唐娜本就属于丰腴型的那类身材,想当年两人同桌的时候,她还因为后面位子上的男生无意间漏嘴称她“彪悍”而耿耿于怀过,即便那男生为了补救自己的过失,愣是用“魁梧”来形容岚岚,也依旧没能挽回唐娜的颜面。

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两人如今都是拿来当笑话说的。岚岚比唐娜要纤瘦一些,但唐娜也自有她妩媚的一面,只是一谈到男朋友,两人的情形和感慨就又空前一致了。

唐娜于数月前跟一个比她小的男友分了手,原因是那男孩仗着比她小,老要她哄他。

“我再彪悍,也是个女孩子呀,哪有我去哄男生的道理!”她又气愤又委屈。

岚岚对此深以为然,“我也坚决不找比我小的!”

两人都为自己苍白的感情前景堪忧,唐娜叹气道:“我小时候算命的说过,中年会来桃花运,难道我真得老老实实等到自己人老珠黄不成?”

岚岚立刻否决,“那哪儿成哪!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得接着找!”嘻嘻一笑后又道:“情愿到了中年再红杏出墙!”

三天的培训一晃而过。岚岚没想到这个在她看来可上可不上的课程,公司竟然相当重视,还请了外教来授课。费力地理解着胖胖的洋人老师嘴里吐出来的一连串快速的英文,岚岚只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在成批成批地死去。

好容易捱到周四课程结束,晚上有个隆重的聚会在翡翠水晶宫举行,相对于餐厅内富丽堂皇的奢华,更令岚岚欣喜的是,她终于吃到了念念不忘的石斑鱼,鲜嫩、味美,几乎入口即化。其实这几天晚上她跟着一班同事到处蹭饭吃,新加坡的美食也品得七七八八了。当一枚薄薄的刻着公司印章的证书发到了每位学员手里,岚岚这才长吁一口气,总算功德圆满了。

翌日一早醒来,岚岚的情绪就保持在空前高涨的状态,今天是她在新加坡唯一的自由活动日!正因为唯一,所以弥足珍贵。尽管唐娜因为要加班无法抽空陪她,尽管徐承要到中午才能结束他的会议行程,可这些负面因素都没能打击到岚岚——她早已自信满满地规划好了一天的行程。

鉴于逛商场是个哪怕独自一人都能兴致高昂的节目,而孤身游览风景区却往往容易触景伤怀,她毅然把逛街的项目摆在了上午。在自助餐厅用过早点,岚岚就向着最繁华的市中心乌节路出发了。

头天晚上她就随唐娜在这里潦草地逛过一遍,但因为忙着说话,根本无暇细品。此刻走在这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绚丽的店面,琳琅满目的美食,精致的小饰品,还有很多她说不出名字却异常可爱的装饰。

岚岚穿梭于林立的商铺之中,才小半天时间,身上就被各类包装袋给挂满了。当然,以她的精打细算,是绝对不会脑子发热地采购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的。除了适度地犒劳一下自己,买了两件经济实惠的吊带衫和一条让她怎么也挪不开步的Tiffiny水晶手链外,其余物品就全是她用于馈赠亲朋好友的了。一堆沾亲带故的人都知道了她出国的消息,甭管怎么着,总得有点物质性的东西证明和意思一下才说得过去。至于送什么就全在岚岚自己了,她基本采购的都是些小饰品和小吃,虽然不值几个钱,“礼轻情意重”嘛!

临近中午,看看约定的时间到了,岚岚的肚子也恰如其分地感到了饥饿,但徐承的电话却迟迟不来,她按耐不住,给他拨了过去。

徐承上午有一个会议项目,午餐后是所谓的team building(团队建设),可以自行选择参加与否,他答应岚岚陪她逛逛几个主要景点。

此刻,他坐在会议室里参与着一个颇为有趣的分析节目。一位资深的职业心理学家正用一项简单的任务来测算不同国家人的行为方式间的差异,以寻求合作的最佳契机。

“如果给大家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而你恰好是这个团队的领导,你将如何执行?”

法国人说:“我们当然是先出门,然后找最近的车站。上车后,再讨论去哪里。”

德国人则与法国人完全不同,“事先在酒店商量好去哪儿,路线怎么走,到哪里具体会有哪些活动,然后再出发。”

日本人恭谨而腼腆地说:“我们会听取团队中最德高望重领导的意见,然后跟着他的决定走。”

……

心理学家自始至终都带着鼓励的笑容聆听,然后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转移到现场唯一的中国人徐承的脸上,饶有兴味地问:“我很想知道,中国人通常会怎么做?”

徐承正听着有趣,见问到自己了,略微停顿一下,然后微笑作答:“We are always flexible(遵循灵活原则)。”

大家不觉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手机在裤袋里颤动了两下,徐承便料到是岚岚来电话了,取出来一看,果然。他立刻回复了条短信过去,告诉她会议临时增加了个项目,可能要比约定的晚一小时。

岚岚一看他的短信,只觉得更无力了,她起得早,又马不停歇地走了近三个小时,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实在撑不下去了。她也不想指望徐承请她大餐了,草草地回短信给他,“您慢慢玩着,我饿得不行了,先去觅点儿食。咱们下午鱼尾狮公园见吧。”

徐承几乎能想象她不满地嘟着嘴,皱着小眉头有气无力地倚在某个墙角对着手机愁眉苦脸摁字母的模样,情不自禁又微笑起来。

其实岚岚是蹲着给他发的短信,待她站起来时,只觉得头晕眼花,赶紧拽紧了手上所有的袋子,就近找了家食铺,也不管什么口味不口味了,胡乱点了几客小甜品对付了个饱。

吃饱喝足后的岚岚再次踏足在异国的土地上时,终于有了一种真切的实在感。她搭车回了酒店,把采购的物品笃定地归置好,这才重新启程前往鱼尾狮公园。

鱼尾狮是新加坡的标志。去得早不如去得巧,岚岚到那儿时,刚好赶上某个国内过去的旅行团,导游正挥舞着小旗子讲解鱼尾狮的典故来历,岚岚遂跟过去蹭听。说到狮子口中吐出的水象征滚滚财源时,不少游客纷纷取出相机抓拍同伴探手接水的英姿。

岚岚也去凑热闹,玩水正到酣畅处,听见身后有人叫她,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当然是徐承。

她没舍得立刻离开水源,在池边歪过头来,冲着他莞尔一笑,“你吃饭了没有?”如此经典的中国式问候刚一出口,就有几个中国游客回头看她,并露出友好的微笑。

徐承只觉得今天的岚岚格外精神,总是扎起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雪白的T恤和修长的牛仔裤,腰间缚着一只小包,一脸清爽明快的笑容。这情景在徐承的心里引起一股奇异的温馨惬意的感觉,心神就这么一恍惚,他突然忆起还是在大学时类似的一幕情境,他们有一次组织去富春江旅游。当时她站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弯下腰去挽裤腿,然后他走过去招呼她,而她也是这样歪过头来向他毫无保留地甜甜微笑……

他以为隔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忘记了,原来没有。

走过去,在她身旁站定,徐承也伸手去接那股凉凉的清泉,看着她,闲适地笑着,“你不是说不要我请了吗?我就在公司吃了点自助餐。”

岚岚立刻叫起来,“我没说不要你请啊,我的意思是挪到晚上那顿嘛!谁耍赖谁小狗狗啊!”一边说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副集结待命的神色。

徐承顿时朗声笑起来,“我象赖帐的人吗?”

他们在鱼尾狮公园转悠了一圈,岚岚拿从导游那里道听途说来的知识考徐承,孰料他对答如流,还讲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典故给她听。

岚岚惊异之余,有些不甘心,撇嘴道:“你肯定也参加过某个旅行团。”

徐承笑着摇头,也不辩解,他从小就喜欢看书,这些奇闻轶事并不在导游讲解的范畴之内。

圣淘沙离鱼尾狮不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是新加坡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圣淘沙”在马来文里的意思是“和平安宁”,据说这个小岛二战期间是英军的军事基地,后来被新加坡政府收回,建成了一个度假村。

美则美矣,不过实在的岚岚在观摩了没多久后就蹦出来一句,“跟海南的三亚一个味儿嘛,还不如三亚气势宏伟呢!”

徐承笑道:“要都象你这么固执,新马泰游迟早得没市场。既然来了,就耐心点儿,别急着下定论。”

不久,岚岚就不得不承认,圣淘沙自有它独具风格的特色,它的精致,还有岛上丰富多姿的游玩项目,都让岚岚耳目一新。

草坪上有一种双人骑的自行车,鲜亮的黄色,十分抢眼。岚岚执意要徐承与她同骑,徐承拗不过她,只得应允。在草地上骑车不比在光滑的水泥路上,很是费劲吃力,岚岚却一味求快,徐承担心坐在后面的她摔下去,只是慢慢地缓行。岚岚见催促无效,便企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加快车速,结果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和岚岚扭动频繁的身躯让车子彻底失衡,两人双双摔倒在草坪上!

徐承先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染的少许草屑,见岚岚仰面躺倒在地上,望着蓝天白云,一副享受得舍不得起来的模样,不禁走上前去,俯下身,递给她一只手,“起来吧!”

岚岚被他拽起来的同时,听到徐承嘀咕了一句,“你玩起来可真疯!”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扭身就将倒在一边的车子扶了起来,率先跨上去,一拍车座垫,“怎么样,再来一次!”

徐承抱着膀子坚拒,“不来,免得再被驴踢着!”

“哈!你骂我是驴?”岚岚瞪起了眼睛,可是并不生气,“师兄,我说你老是活的这么四平八稳的,累不累啊!”她也不等徐承回话,手拼命向前,够着了把手,两腿蹬在踏脚上,车子晃晃悠悠就往前而去。

“那我一个人玩儿啦!你慢慢走着吧!”

徐承赶忙向她冲去,“等一下!还是我陪着你比较放心!”

岚岚立刻煞住车,回过头来,得意洋洋的神色里含着一丝狡黠,仿佛某个坏心思得逞。徐承又好气又好笑,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种心甘情愿的意味。

暮色降临,两人就近在海边找了个餐馆,隔着玻璃就能眺望到蔚蓝的海面,静谧而富有诗意。

他们点了名闻遐迩的黑胡椒蟹。本着传统习俗,岚岚坚持要喝酒才尽兴,于是徐承给她点了浓度比较低的果酒,自己也应景地来上了一杯。

“哎呀,要是能再摆上几盆菊花就更象回事儿了。”

徐承对她的感慨啼笑皆非。

“师兄,真没想到咱们还会有朝一日在这种地方一起吃螃蟹,呵呵!”岚岚手上使劲掰着蟹鳌,满足地叹息,眼风掠过徐承的面庞,有些隽染的飘忽,“你肯定一毕业就把我给忘了吧!”

徐承笑道:“怎么会。后来我还常听留校的同学提起你,有一阵听说你打算考研,怎么后来又放弃了?”

岚岚一愣,往事一点点爬上心头,她支吾着解释,“我也没真想去考,当时,当时……大家都挺热衷的,我们班主任……咳,在师大又认识导师,很热心地帮我引荐,所以,所以我也打算试试。”

“是为了刘建飞吧?”徐承泰然自若地一语道破,“我知道他考上了师大。”

岚岚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她没想到徐承对自己的这段过去了若指掌,她觉得有些难堪,但隔了片刻,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想想自己那时候真是傻,一厢情愿地依照别人的志愿给自己的未来作规划,全然不管是否符合自己的真实心愿,又或者,这么做成功的机率是多少。到底那会儿年轻!

其实头脑发热的不止她一个,董晓筠也是因为魏峰才考研留在了学校。相比较她的执着,岚岚应该觉得羞愧,因为她从来没有过那般全身心的不计回报的投入。

“我们班主任给推荐的专业是小学教育,据说考起来比较容易。我也跟导师见过两面,可后来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考研。我其实并没有多少读书的耐心,而且,”她瞥了徐承一眼,声音低下去一些,“我也不知道考过去以后是不是就真能跟他在一起。”

起先她暗恋刘建飞的消息只有董晓筠一个人知道,可后来,也许是董晓筠太热心地帮忙,也许是岚岚自己有意无意地流露,就一发不可收拾搞得知情者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最后连刘建飞本人也知道了。

然后,他约了她。

跟刘建飞的谈话是在学校的大草坪上进行的,那是一个没有凉风且蚊子特多的闷热夏夜。

刘建飞为人沉稳内敛,说话也极有分寸,他没有跟岚岚探讨任何关于“爱情”的话题,只是告诉她父母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他说他要考研,所以目前显然不合适找女朋友,那年她大二,他大三。

对于一向习惯非黑即白的岚岚来说,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委实让她有些发懵,他到底算是拒绝还是鼓励呀?

可这种事也不好傻呵呵直接开口问当事人,一切全得凭自己裁夺。在与董晓筠的一番合计之后,她摩拳擦掌地准备步刘建飞的后尘——考研,而且是师大的研究生!

只是她的雄心壮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一连串担忧和纠结后,终于冷却下来,并最终放弃。放弃了考研,也就等于放弃了刘建飞。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投资成本太高,我怕以后血本无归!”

夜幕一点一点地覆盖下来,如一张丝织的网,悄无声息地渗入人间。

他们的酒越喝越畅然,话题也越扯越远。岚岚在又一次扭过头来望着徐承时,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突然开口,语气讶然,“咦,怎么会是你在这儿?”

徐承怔了一下,但见她一双盈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如嗔似娇,明白她已不胜酒力,赶忙把她面前的酒杯挪开。桌上早已杯盘狼藉,他挥手招来侍应生将碗碟撤下,这里不流行喝茶,但有鲜榨的果汁,他要了一扎柳丁汁,给岚岚斟上了一杯。

岚岚整个儿趴着,下巴磕在自己垒叠起来的双手上,含着倦懒的笑容,问徐承,“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刘建飞吗?”

徐承的心神微微一漾,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这曾经也是困扰过他良久的问题。

岚岚吃吃地笑起来,“因为他长得象你。”

周围的氧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徐承感到一阵窒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来,然后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最后,一地的碎屑。

岚岚不再看他,侧着脑袋,缓慢地叙述着,她是彻底陷入了回忆。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工学院的活动室,当时你正在跟人下象棋,一手执子,很认真的思索。你的脸上有种少有的笃定和沉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安静下来……”

那一天,那一刻,她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和踏实,心里的某处象被人不期然地撞开,有涓涓的暖流涌出。她解释不清这种奇妙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但从此却开始留意徐承,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总会千方百计凑过去,然后就是千方百计地想引起他的注意,哪怕自己的举止有时在别人眼里成为笑柄。

不久,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这种感觉和行为的真实原因——爱。

“我从没想过要让你知道,因为不敢。你身边总是围绕着太多的人,我根本差不进去。”她怅然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后来,我故意把自己暗恋刘建飞的事透露给了学姐,其实在潜意识里,我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可惜,什么也没有。”

即使到了多年后的今天,她的语气里还是难掩失落和沮丧。

“我当然不可能去考研。”她仰起头,想很认真地告诉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周围摇曳着朦胧的剪影,在柔和的灯照下泛着微光。她有些恍惚和迷糊,不太确定自己倾诉的对象究竟是谁。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直起腰来,头有些沉重,但一切感觉起来似乎不算太糟,因为她把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垃圾”都抖落了出来,那是连董晓筠都未曾知悉的隐秘。她把它们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而明天她将要离开这里,这让她感到很安全。

在她说话的时候,徐承一直没有吭声,仿佛只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所以,当岚岚在一瞬间看清他时,她再度感到惊异,连带酒都醒了几分,仿佛是在梦中,又仿佛刚从梦中惊醒。

“我们在哪儿?”她问。

“新加坡。”

岚岚干涩地笑了笑。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惜她的脑子被酒精掌控着,不太好使。

“我刚才……没说什么傻话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徐承盯着她的眼睛那样深沉,一如这玻璃外静静伏躺在夜色中的海洋。

“哦。”她有些放下心来,虽然面前的徐承看起来颇为严肃,仿佛被什么事情震慑住了,但那种表情——应该不是生气吧?

她手肘撑着面颊,掌心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滚烫的脸庞,脑瓜里更是翻腾着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自己似乎的确说过许多话,此时只觉得口干。她低下头去,想啜口果汁,可是倏然间,有微凉的触感从颈脖处传来,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脖颈直蹿入脑部,她微微吃了一惊,瞪住了近在咫尺的徐承!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脸已经跟她近得仿佛中间只隔了一张纸片那么薄的距离,连彼此呼吸中带出的柳丁汁的果香都能隐约闻见。

“你……”她不明所以地慌乱起来。

徐承什么也没说,可是那对深沉的眸子里却有两簇灼人的火焰在隐隐跃动,他扶在她颈脖处的手向上略移,然后果断地揽住她的后脑勺向前一倾,他们的唇便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岚岚彻底呆住了,僵持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手上的力道便松弛了下来,然后很快又放开了她。

徐承把她面前的杯子拿过来,斟满了柳丁汁,又推回给她,然后哑声嘱咐,“喝吧。”

他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打破了往日素有的从容,仿佛有些懊恼。

徐承没有喝醉,他只是被岚岚的话给熏醉了,才会如此冲动地去吻了她,此时冷静下来,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

岚岚也完全没来得及消受个中的滋味,她比徐承更慌乱,而且尴尬,隐约意识到是自己做了什么诱惑了他,可那绝非她的本意。

“很,很晚了。”她吃吃艾艾道。

“嗯。”徐承闷闷地应了一声,“我送你回去。”

从餐厅出来,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

岚岚努力想搞清楚什么,却总是徒劳,反而把自己搞得困倦不堪。饮了太多的果酒,后劲也开始持续发作,最后徐承不得不半搂半搀地把她从出租车里弄下来,一路送进电梯,然后是她的房间。

岚岚直接躺倒在床上,脑子里嗡嗡作响,适才在餐厅那美妙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她只是觉得晕而且困。

徐承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热,于是去盥洗室,想给她绞块湿毛巾降降温。却率先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也红得厉害,一双灼灼的眼眸象被点燃了似的,往昔的沉稳笃然不再。他不得不用凉水先给自己洗了把脸。

等他拿着湿毛巾出来时,发现岚岚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徐承把毛巾搭在她额上,又小心地给她脱掉凉鞋,让她得以睡得舒服一些。

他在她床边坐下,静静地注视她。

他打小就天资聪颖,读书不费事儿,随之而来的是老师的宠爱,同学的仰慕。从小到大,更加不缺乏爱慕自己的女孩,所以他甚少主动去追求过什么,日子过得顺坦而自然。

直到有一天,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岚岚暗恋刘建飞的事。

他怎么会没有反应呢?在听到那个消息的一瞬间,他的心头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和妒意足以让他明白岚岚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并不是仅仅一个可以开玩笑打趣的小女生那么轻飘。缘分的确是个奇怪的东西,只是有时候又有些无情。

骄傲一如既往地控制住了他,他不允许自己沦落为一个为女孩争风吃醋的人,好在那淡淡的情愫在没有得到深入发展之际就被及时遏制住了。他刻意避开岚岚,不让自己被任何她的消息而干扰到而感到不舒服。

毕业很快来临,他去了上海,暗自舒一口气,终于得以解脱……

然而,命运似乎很爱跟人开玩笑,在他们兜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后才轻松揭开谜底,原来当时,他们都曾属意于对方!

床上的岚岚睡得很香,她有着婴儿般纯净的睡态,她似乎一直就是这个心无芥蒂的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可徐承明白,他自己变了。他的心曾经离开过,为另一段爱激动过,燃烧过,也被深深地折磨过。

如今虽然一切结束,他却陡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重拾爱情的勇气,爱是一把双面利刃,给人带来甜蜜的同时,也可能伤人不浅。他经历过,所以懂得那种磨人的滋味,于是本能地徘徊踌躇起来,他怕再一次变得千疮百孔,怕再一次陷入后无法潇洒地拔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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