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尘世知多少，沧海桑田几变迁。我有见过沧海变桑田，也有见过高山化沧海。就如眼前的汪洋，曾经我们将这里的群峰称之为客青山，客青山中有座海藏宫，海藏宫内……有个叫洛叮咛的女子。她曾亲口向我要了一个承诺，“替我在客青山东北峰种一棵白玉兰，并保它万年不死。”
我也向她回了一个要求，“我可是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得好好地回来才是。”我满心欢喜而去，却忘了，她当时不过一笑，并没有应承我。小回城一战，仙魔两界皆伤亡惨重，我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洛叮咛所谓的缓兵之计，其实是分兵之计。她与炎方去了天回城。我听到消息后，不顾满身重伤，拼命向天回城赶去。可是，我看到的，只有满目疮夷，和流离的仙界之人。天回城没了，她也没有再出现。我想……大概，是死了的吧。
我也曾想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是不是与炎方去了一个没有仙魔之分的地方了呢？若论前者，与后者，在我心中，宁愿是后者，却早已相信了前者。不然，她怎么可能那么狠心，不肯再来见我一面，还有井桃、玉离她们？
身后传来声响，我没有回头，这里不会有别人来，却也有人知道我每隔数月便会来此一趟。“啧啧啧！”晏晏的声音响起，“你这株白玉兰养地挺不错的嘛，今年似乎又多开了数十朵香花，我都忍不住想带几朵回去了。”晏晏如今已是海藏宫宫主的贴身护法，而海藏宫的宫主却是翼遥了。
翼遥来到我身边坐下，递过来一壶酒，“我请你的！”我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拔开酒塞，缓缓地饮了一口。晏晏也在我身边坐下，他们两人各自执一壶酒陪饮，也不知多久了，他们俩一得空，便会来陪我说会儿话，饮会儿酒。晏晏抹了抹嘴道：“咱们三个大男人坐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喝闷酒，会不会太奇怪了些？”
我没答话，翼遥也没有，通常也都是这样的情况，晏晏也已经习惯了当着我们两个的面自说自话。“宫里又来了好几个美女，我说要让宫主挑一个，他偏生不肯，都不知他到底在倔强什么。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还想一辈子打光棍不成？”晏晏撇嘴道：“我要是有他这个魅力，十个八个的，我都娶了。”
我知道晏晏这话是朝着我说的，十个八个，我没想过，除了她，我再没想过谁。我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伊颜姐姐、玉衡，还有她，一个如师，一个如兄，一个，莫名地就钻进了我的心里。有她出现的地方，似乎阳光会更明艳，月亮会更妩媚，草木也会更可爱。
虽然她的心中装着的是另外一个人，但我知道，她对我有愧疚，愧疚于我对她的情。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好的，至少，我也走进了她的心中，是不是至爱，又有什么重要呢？不知怎的，我突然又想到了同样消失于那晚的陶悠然，她说，洛叮咛还欠她一命，她等着她还。我抿唇一笑，洛叮咛不欠她的，也没命还给她了。
晏晏看着我的笑容，满脸狐疑，“玄螭，你这是在笑什么呢？怎么看着有点瘆人啊！你该不会是想……”“我们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通知你。”翼遥打断了晏晏的话，向我说道：“井桃就要成亲了，你与她也算相识一场，也该去看看吧。”我抿了口酒问道：“井桃要成亲了吗？”
“是啊！”晏晏兴致勃然地道：“玄螭，你绝对想不到井桃那个犟娘子，究竟要嫁给谁吧？”知道我不会回答，晏晏继续道：“是仙界退隐长老刘晨风！想不到吧？咱们海藏宫堂堂一个护法居然嫁了个仙界长老，真真是轰动了仙魔两界。我看刘晨风也没什么好的，长着一张小白脸，还只会油腔滑调，井桃也是瞎了眼了。”
翼遥驳道：“我看长着一张小白脸，整日油腔滑调说的是你自己吧。那个刘晨风可比你有能耐多了！眼看着便有望成为仙界城主，却为了井桃说退隐就退隐，还不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哪像你，身边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整日没个正形。若不是因着你是我的贴身护法，只怕早就被人教训了。”晏晏耸了耸鼻子，“我这才叫享受人生，你们两个却是苦行僧！”
我往后一躺，将酒壶顿在一边，看着遥遥的蓝天道：“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万年都过来了，要想死早死了。”闻言，翼遥与晏晏相互看了一眼，晏晏不禁期期艾艾地道：“可……不是那个……万年之期要到了吗？”我淡淡一笑，“走吧，我想歇会儿。井桃那里，我会去的。”翼遥与晏晏稍为犹豫了一会儿，便飞身离开了。
我本想睁开眼的，却觉得真的睡意袭来了，朦胧之中似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铃音，又轻又缓……
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脸上似被一张冰冷的小手拍着，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忽听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玄螭，你再不醒，我可就要走了。”闻言，我的睡意立时全消，倏地便睁开眼睛朝左边看去，只见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正蹲在我的身边，用一种极度戏谑的目光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一骨碌爬起了身，洛叮咛跟着站起身，“玄螭，好久不见了！”闻言，我不禁有些委屈地道：“你还说地出这句话来！你明明没事，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见我？你说的是要我种一棵白玉兰护它万年，可不是等你万年！”洛叮咛一笑，转头看向了孤零零浮在水上的那棵白玉兰，点头道：“你果然养护地极好！倒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我应该很生气的，可一看到洛叮咛这样的神色，这样的语气，我便没办法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我看向她问道：“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是和炎方隐居起来了吗？”洛叮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和炎方在一起，却不是隐居。你呢？这些年就一直呆在这里守护这棵玉兰吗？”
我连忙嗤声道：“你当我真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啊？我也不过十年百年地来一次给它点生气罢了。你知道我是最闲不住的，这四海天地都被我逛了个遍，实在无聊透顶……你到底在哪里啊？为何我逛了这么久，也没机会遇见你们？”洛叮咛回头对上我的眸子，“玄螭，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闻言，我心中不禁有些慌了起来，可面上还是表现着满不在乎的神色，“怎么了？与炎方卿卿我我的，不愿再见我这个老朋友了？我看你也不像这种重色轻友之人啊？”静待了万年的我，早已学会了心平气和，心口不一了。但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我才会表现出当年的我来。
洛叮咛摇头，“说不准呢，或许你哪日还能来寻我们的。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一日了。”闻言，我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洛叮咛，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遇到了什么难事？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有话不妨直说，我虽没什么本事，略尽绵薄之力也是足够的了。”
洛叮咛一笑，随即一叹，“玄螭，我要走了，你多保重。若是四处逛累了，便择一处灵山，安下身来吧。你的情……我注定要辜负了，报歉！”眼见洛叮咛的身影渐渐变淡，我终于失色道：“洛叮咛，你先别走，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别走……”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蓝天，又看了看方才洛叮咛所站的位置，除了缓缓的风声拂过，再无其他了。我再度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我思念太甚，还是你真的来赴玉兰之约了？猛地，我又睁开眼，似觉得哪里不对。我腾地坐起了身子，向那株玉兰看去，却惊诧地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我不禁失色，腾身飞向那玉兰栽植之地，怎么可能！我一直用灵力养护着它，它也一直活地好好的。我在半空中浮了半天，寻了半天，又钻向水底巡了一圈，却连一片玉兰花瓣都不曾寻得。我终于放弃了再寻的念头，颓然地坐回了浮板上，怎么会这样？难道，连我对她的这点仅存的念想都要剥夺了吗？
就在我消沉无力之时，忽然再次听到了那熟悉的铃音，我终于想起来了，是陶悠然的！我缓缓转头看去，不禁怔了怔，陶悠然一笑，来到我身边坐下。我的目光追随着陶悠然，她方才的笑，还有神色，竟那般与洛叮咛相似！陶悠然道：“不惊诧吗？我又活过来了！我思来想去，发现也只能来见你这一个老朋友。”
我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你怎么会……”陶悠然道：“若我说，因为我的舍身付出，所以灌灌一族都被天界赦免，也大半获得了重生，你信吗？”我垂眸道：“你果真见过天界的人？”陶悠然点头道：“嗯！玉皇天帝、玉皇天后、东华天君、金母天君统统都见过了。除了他们，还看见了个老熟人。”我没放在心上，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哦！”
陶悠然看了我一眼，“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摇了摇头，没答。陶悠然道：“我陪你浪迹天涯，如何？”我仍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浪迹天涯了。”陶悠然点点头，“那我便陪你择一座灵山，安下身来，如何？”闻言，我再次抬眸看向了陶悠然，这话语方才是洛叮咛对我说过的，陶悠然抿唇一笑，“怎么，不愿意？”
我转回了眸子，想着，可能是个巧合吧。陶悠然一叹，“我倒还是喜欢初见时的你，至少还会跟我顶嘴，看上去也精神许多。如今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真不习惯。”“恭喜你获得重生！我准备离开了，你自便。”我站起身，陶悠然也跟着站起身，像是要跟着我的意思，我不禁淡声道：“我习惯了独自一人了，所以，我们就此别过，也不要再见了吧。”
我转身正欲飞身离开，忽听得陶悠然轻轻一叹，“我方才说了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天界的确赦免了灌灌族，但获得重生的，却只有我一个。”我微微一顿道：“那我只能说声报歉了！”陶悠然走近两步道：“我能获得重生，便要亏了在天界看见的那个老熟人，你也认识的，不想知道是谁吗？”
闻言，我不禁转头看向陶悠然，“谁？”陶悠然双手抱臂，“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方才你进入梦境，是我所为，但这梦中的内容，却是她托我带给你的。”我不可置信地道：“你的意思，她是……天神？”陶悠然道：“不然呢？谁有这样的本事还我一命？”我道：“你一早便知道了？”陶悠然点了点头，“感觉得到，所以，她赚了我一次，我也赚了她一次，算是扯平了。”
我默了默，“她，在天界是什么职位？过地，可还好？”陶悠然道：“过地好不好，我便不知道了。不过她倒是天界当中位分尊贵的神君。按等级排的话……”陶悠然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应该是排第四了，厉害吧？我虽看穿了她不是个普通人，但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我接着问道：“她在天界唤作什么？”陶悠然道：“反正不是叫洛叮咛了。你想知道啊？我现在却没心情说了。”说完，陶悠然冷哼一声，“你方才不是说不要让我跟着你，还说再也不要见了吗？好！我现在便走，不留下来碍你的眼了。”说完，陶悠然突然飞身而去。我心中一急，连忙飞身跟了上去。
我突然发觉我的人生似乎重新有了意义与方向，她也说过的，说不准我能去找她。嗯，我会择一座灵山，安下心来修练，若修得神籍，便可以去见她了。但在这之前，我先要知道，她在天界，到底叫什么名字……
虽路漫漫，道艰远，我亦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