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南玥话的？”
邱子给病床上的石虎喂完米粥，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好奇地问道。
博士水准的医疗服务的确不同凡响，近距离挨了两枪流了小半桶血的石虎，这才卧床将息了不到一周，就被何医生调养得能吃能喝神采奕奕，精力过剩似的浑身上下都闲不住，哪里还有丢了半条小命的衰哥样？要不是罗进和何博士的双重禁令，怕是早就跳下床来抢烟抽了。
“什么南玥话？”
“就你那天晚上喊的那句，什么松什么叶的……”
“嘻嘻，够酷吧？落松空叶！嗐！嗳哟……”
半坐在床上的石虎一拍大腿，用力过猛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一个劲呲牙，哼哼唧唧说道：“缴枪不杀！俺就会那一句，小时候从解放军打南玥外国人的电影里学的。”
邱子比了个中指就要走，却被石虎叫住：“邱子，今天咋没看见进哥？”
“说是嫌闷，去水街喝点花酒。”
看着老大有些活泛的表情，邱子立刻识破了他的用意，撇了撇嘴：“你就别想着偷溜啦，老老实实在床上呆着吧！告诉你，进哥是不在，可现在客厅里还蹲着一位真神呢，不害怕你就尽管出去！”
“谁来了？”
“老秦。”
“老秦！他咋来了？”
石虎愣了愣，一把攥住了邱子的手腕，气呼呼地瞪着他：“邱子，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咱们那天晚上闯的祸挺大，要不然，怎么连老秦也赶过来了？”
“虎哥，你别怪我瞒着你，是进哥不让说。现在外面已经乱了套了，满大街都是青龙帮的眼线，都在找咱们……”
邱子的话刚说了一半，石虎已经蹭地一下跳下了床，一把甩开来拉他的胳膊，三步两步就窜出了房间……
水街还是水街，不知疲倦的游客、食客和寻欢客们也拒绝因为一周前的枪战而做出任何让步，夜色映衬中的灯红酒绿，也远比孤独的公寓和酒店更有诱惑力。
晚上十点，正是“硬石”酒吧的上座高峰。勒令一众小弟在家修身养性的罗进，自己却溜了出来，拐进这家鼎鼎大名的酒吧，独自找了个阴暗偏僻的角落，一边呆呆地看着眼前红男绿女的嘈杂世界，一边孤独地抱着个酒瓶，机械地往嘴里灌着酒液。
激烈的音乐，粗俗放荡的调笑，白花花的皮肉，混合着各种香水的浓烈体臭，五颜六色攒动的人头，DJ声嘶力竭的吆喝，所有的喧嚣，似乎和这个心思满腹的买醉客都毫无关系。然而，那魁梧健壮的身材，阳光俊朗的外形，再加上一股说不出的忧郁气质，都使得身处奢华猎艳场中的罗进，浑不自知地吸引着无数猜测和关注。
所谓忧郁，其实是不开心，很不开心。
今晚似乎酒精也全然失去了麻痹效果，想要彻底一醉的罗进，反倒越喝脑袋越清醒，后来，他索性丢开杯子，直接拎着酒瓶往嘴里倒，凉冰冰的酒液冲洗掉奔流的热泪，溅得满头满脸都是……
“进哥，消息千真万确，子弹正面直接击中胸部，那几个枪手还拍下了照片，可惜没能拿回来，要不是后来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神秘人……”
司机老秦的脸渐渐模糊，而另一张黑黑瘦瘦的脸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蝎子死了？
神一样强悍的存在，光彩夺目的蝎子，竟然也会陨落？
枪手？
这笔账，绝对应该算在自己头上吧，不是别人，正是你罗进，亲手策划了对蝎子的暗杀，是你亲手杀死了他，杀死了一手栽培你的教官！
数年的梦魇，人生最大的威胁，终于永久地消失了。如释重负的罗进想要开心地大笑，沉甸甸的嘴里却积满了苦涩，他把头深深埋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一缕淡淡的幽香，在他的身边停留住，迟疑了好一阵，才怯怯地招呼了一声：“嗨！”
“goaway！”
罗进埋着头烦躁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呵斥着，想要赶走不知是今晚第几个前来搭讪的“单身”女客，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不仅没有识趣离开，反倒犹犹豫豫伸出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对一名曾经的特种兵来说，这是莫大的忌讳！
被一股暴躁情绪左右的罗进，想也不想，当即手腕一翻闪电般攥住了对方，用力一扭一带……触手所及的滑腻和全无力道的软弱抗拒，以及一声耳熟的清脆呼痛声，使得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罗进倏然清醒，急忙松开五指，收力不及之下只得把对方顺势抱在了怀里！
“你……”
女人娇嗔着从他怀里抬起了面孔，清秀的脸蛋上已是泪光点点，咬住樱唇压抑着小臂间传来的痛楚，一双云雾缭绕的迷蒙眸子里，满含着委屈和疑惑。
“关小姐？怎么是你？”
罗进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仓猝制服住的这个姑娘，竟然是他赴加途中邂逅的小同乡关晓雪！
她用力挣脱出来，不由分说扭头就走，罗进急忙追过去伸手把她拉住，好说歹说才让她相信，刚才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喝酒，看上去还那么痛苦？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没找到工作？失恋？”
重新开心起来的关晓雪，饶有兴味地瞧着郁郁寡欢的同乡，关切地询问着。这个细心而单纯的姑娘，其实并不算有多么漂亮，以罗进“挑剔”的眼光，最多只是及格而已，她身上最能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股恬淡婉约的气质，像水一样轻柔，却能在娓娓细语的不经意间，悄悄拂去所有的不愉快……
“听说了吗，丹尼斯大记者也要结婚了，是个龙朔姑娘，花钱买的。”
“丹尼斯？哈，空中飞人也需要找老婆吗？哈哈哈……”
“嗐，丹尼斯有什么值得聊的？本周最大的花边新闻可和他没关系，是他哥哥桑德罗，瞧瞧人家那手笔，真够威风的！满大街都是想替他情妇报仇的探子，为博美人一笑，桑德罗可算是下了血本啦……”
“不算啥，他可是本城极道老大！”
“据说南玥人也不好惹，黑黑瘦瘦跟饿急了眼的猴子似的，下手倒是挺黑，敢玩命，要不然也不会霸占唐人区那么多年……”
“那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据说，上周就是南玥人指使人干掉了胡里奥，虽说那老家伙也不咋样，可毕竟关系到桑德罗的面子啊！”
“能不能打起来还不好说，桑德罗倒是没啥，人家有枪有人有后台谁都不怵，就是南玥人，听说有点软脚虾，想出点钱私了来着……”
听着附近传来的议论声，关晓雪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很不自在地垂下了脑袋：“我该走了。”
“好吧，要我送你吗？”
罗进也从愣怔中恢复了正常，刚才邻座那帮人的谈话他也一句不拉全听到了。
“谢谢，不需要送。”
关晓雪拎起手袋，默默站了起来。罗进留意到，那双欺霜赛雪的光洁小臂上，已多了一圈醒目的淤痕，目光缓缓下掠，在看到那只价值不菲的LV手袋时，不由得愣了一愣。
罗进心思复杂地望着踟蹰的女孩，心里怅然若失，而关晓雪在转身离开前忽然又小声说了一句：“我就要结婚了。”
“唔，好，那恭喜你了。”
“难道，你不想问清楚，我今晚为什么会一个人跑来喝酒吗？”
“哦，那是为什么？”
心里正在想着另一件事的罗进，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而他的冷漠也被关晓雪看在眼里，她低低叹息了一声，轻轻迈出了脚步，很快就消失于他的视野。
心里拿定了主意的罗进也没有继续滞留，匆匆会过帐便快步离开了。
“嗨，伙计，站住！”
罗进跨出酒吧，刚刚拐进一条通往停车场的巷道，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句很粗野的招呼声，四个身着黑衣的大汉，从一团阴影里悄悄闪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切断了他的所有退路。
“晚上好，朋友，你们是在叫我吗？”
“对，我们就是找你！伙计，你刚才在酒吧那一手玩得很漂亮嘛，身手真不错……我们老大交代过，碰到可疑的生人都得查查，没办法，让我们看看你的证件，你是游客吗？”
“没问题，来吧。”
罗进微笑着任由他们慢慢靠近把自己围住，还主动脱下外套给他们亮了亮前胸后背，表示身上没有武器。当领头的外国人把摊开的手掌伸到他面前索要证件时，笑容可掬的罗进却突然翻脸出手，铁钳般坚硬的手指又稳又准地扣住了对方的脉门，使劲一掰一抖就把那支毛茸茸的手腕摘脱了臼，对方的惨叫声还未出口，他突然向后反撩的一只右脚，已经出其不意地狠狠踹中了另一个家伙的裆部……
汽车安静地等在巷口，罗进拎着沉甸甸的外套，飞快地闪了进去，默默等待的司机立刻松开了刹车。
“老秦，你怎么跑来了？”
“是小虎的提醒，他怕你一个人出事，非闹着要来，我是司机嘛，当然得是我来才对。”
“老秦，举手投降，这句话用南玥语该怎么说来着？”
“落松空叶。”
罗进打开外套，挑了一支沉甸甸的沙鹰随手把玩着，轻轻笑了起来：“说实话，你的发音好像还不如小虎子地道。”
老秦没有理会他的调笑，皱着眉头说道：“罗总，别怪我多嘴，今晚，你确实很不应该……”
罗进飞快地打断了他：“老秦，今夜我要去干一件大事，你去不去？”
“什么大事？”
罗进诡秘地冷笑着，眼睛里闪着一团绿油油的火苗，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眼：“杀人！”
司机二话不说，立刻重重踏下了油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