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片刻，复又想起束雅的师兄好像就是苏渠啊。
于是，就在束雅的这句话之下，我便溃不成军。
我尽量端着姿态道：“好。顿了顿，道：“我这便带你去见他。”
闻言，束雅却是冷冷的笑了一声道：“不敢劳烦见明陛下，陛下如今的一双眼，可都是我师兄的真情厚意。怎么能拿来给束雅引路呢？”
“你这是何意？”我有些微微恼怒道。
我是愧对苏渠，我也可以看在苏渠的份上对她礼让三分，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可以对我冷嘲热讽。
束雅今日也是似打定主意了要同我针尖对麦芒干到底，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回击道：“师兄为了你，舍弃了那么多东西。若是那些先前的是红尘累的身外之物，可是他如今连他的眼睛都给了你。东医掌门代代相传的便是一套神针，没了眼睛，今后他又该如何使用这套针法？而你和杜想大婚，还让他住在宫中，让他听尽你们的幸福甜蜜。你何尝又不是拿着刀子在他心上一刀刀的割？”
我冷笑道：“这些轮不到你操心，你要去便去。碧朱，为束雅姑娘引路。”
束雅这才便走了。
我坐在垫子上，看着门外的茫茫大雪，似要将整个天地都淹没。
我们这群人在红尘里挣扎，想要寻求一种幸福。却不知，幸福也是需要人的牺牲和成全，甚至有时候，你还要为了某些东西而牺牲你的幸福。
巍巍红尘，何以长欢？
过了一会儿，碧朱回来禀告我道：“束雅姑娘在去的路上遇见了皇夫。”
我握着朱笔正在批折子，闻言头也不抬地问道：“然后呢？皇夫可是同她一起去了？”
“是的，奴婢本来见皇夫是客气打完招呼便要走的，可是后来束雅姑娘也不知道同皇夫说了句什么，皇夫想了片刻便同她一起走了。”
“陛下，奴婢看那个束雅姑娘不是个什么规矩的女子，您……”
“碧朱。”我开口打断她的话道：“你可知为何你在我身边的位置不如简华吗？”
“大约，大约是……”碧朱，迟疑道：“因为简华姐姐能文能武……”
“错。”我抬头，含笑道：“因为简华不多嘴。”顿了顿，我寒下脸来，“不多不该多的嘴。”
碧朱闻言立马跪下去认错求饶道：“陛下赎罪，奴婢知错了！陛下恕罪！”
我摆摆手刀：“起来吧，以后好好当差便就是了。”
“是。”碧朱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面如土色。
我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门前看那一树红梅，微微的笑起来对简华道：“取一把剪子来。”
简华不仅拿来了剪子还给我披上了一件披风，道：“雪大，陛下披上披风好些。”
“还是你心细，简华。”我问她道：“你可是生来便是这般灵巧？”
简华道：“陛下说笑了，简华不过是从前吃的苦吃得多了，便也学会了乖巧。”
我一笑，走入那大雪之中。
当真是需要摔很多跟头才信才行吗？
我剪着梅花，一边道：“去准备一坛陈年花雕来，晚上的时候孤要同皇夫煮梅花酒。”
束雅和苏渠杜想谈了许久，我在建章宫煮着酒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却始终不见杜想回来。
我这时候却是极有耐心，酒一点点的再加上，看着水晶碟里面洗干净的朵朵娇艳的梅花。像是一记朱砂，也是像是一抹血色妖娆。
等了许久，才有宫人引着杜想来了。
我所在的位置正是在窗边，我循着声音望去，夜色里，我的眼睛也看得分外清楚。杜想披了深紫的披风，领都缀着白色的狐狸毛，他今日束着头发，两边垂下银白色的条儿穂儿。明明是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簇拥着他自长廊的那头缓缓而来，我却在这瞬间僵住，从内心深处升起的寒冷，渐渐的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
我看着眉目明明似今天早上的杜想，却感觉他的眉眼是那样的冷淡，眸光似都划开了千里冰霜。我看着觉得是那般的难过，一垂眸便落下一滴泪来，滴在了我的手掌温凉的泪水让我猛地一惊。
等到杜想到我面前同我对坐的时候，我早已经为他满山一杯梅花酒。
我笑盈盈地道：“你试试这酒可好？”
杜想修长白净的手端起酒杯凑在鼻尖闻了闻，道：“酒香香醇，梅花清雅。”再仰头将一杯酒尽数饮下。
我也喝了一杯，香醇的酒香顷刻在口中蔓延开来。
我问到：“如何？束雅可是还在怪我？”
“白苏。”杜想却道：“束雅留在宫里了。”
我手上一抖，强自笑道：“是吗？这样极好。她本来便是苏渠的师妹，这样是极好的。”
然后我同杜想便沉默无言的喝完了大半的酒，我原本酒量便不好，今日却似怎么喝也喝不醉似的。
许久之后，我才方只束雅究竟是怎样一个有着纯粹爱恨，又始终良善的女子。
深夜的时候，我从睡梦之中醒来自己拿了件狐裘披着打开了门。风雪停，留下的便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越发的衬得院中的红梅娇艳。在灯火之下，有着一种迷离的美丽。
简华当值，我走出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递给我一盏宫灯便退下了。
我接过尚带着简华手掌心温度的灯挑，抬脚向东边走去。
这便是我喜欢简华的地方，她似乎总是有一种能力能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而提前给我准备好一切。这个姑娘，沉默寡言，却心思灵巧细腻惊人。这样的人，却是杜想给我的。
我提着灯一路前行，转过不少转角穿过积满白雪的空庭。一路上的人对我行礼跪拜，我有时候停下来，再走的时候看得清楚跪在雪中的他们膝盖都被雪****，然而，他们只是一如开始的沉默的跪着。我将拢在狐裘内的左手伸出冬夜寒意瞬间爬上我的手，我再伸回狐裘之中便是醉人的暖意。
一刹风霜一刹暖阳。
我抬眼看帝宫的翘角飞檐挂了雪也掩不住它的尊贵华美之气，我将狐裘拢得更紧了几分抬脚便走。
我站在一座古老厚重的门前，这是一座老阁，名字叫做社稷阁。里面是安放大陈历代帝君的灵牌，但在这座社稷阁的南方位却是贡奉着大陈历代出名为帝君尊重百姓爱戴的臣子，我的师傅太师便在其中。
守卫们见我来，行了礼之后便给我推开了那扇盘着云龙的墨木重门，我点点头，这里守卫的守卫们也不是寻常的侍卫。有的乃是层层选拔的世家子弟，有的是战场归来的将军，黑尧的父亲便在其中，只是今日并没有当值。而我对他们自有一份尊重。
我进了去，里面是安心宁神的踏尘香。我一路路的走，从贡奉着的历代帝君之位走着走到贡奉大臣的地方。这里还立着一个木雕的人像，是太师，是我特地下令为太师雕刻的。当时朝堂之上还有人反对，但我出乎意料的坚持。
我问他们：太师是否良臣？
他们答：“是。”
我便又问：“太师是不是我的师傅，大陈之国的帝师？”
他们又答：“是。”
我继续问：“太师是否在先帝君驾崩之后，文德太子失德，众多公主皇子自相残杀的时候平定叛乱？是不是他用七十多岁的身子一步步的走到我的破败的宫殿，将我接了出来？是不是他力排众议保我为帝？若不是他，大陈是否早无继承人？大陈是否早已国乱？”我冷笑，“这样的一个人，你们说他没有资格在社稷阁留下一个木头雕像？”
我没有用帝君的自称，也没有丝毫的退让，他们一时之间都停住了口，讶然的看着我。
我很少在朝堂之上如此的坚持一件事情，说这么多的话，而且那时候太师去世我在朝堂之上的力量不过一个杜想，他的官职那时候还不是丞相。我这般的同大臣不相让很有可能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大陈开国几百年来，帝君依附着权臣而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然而，我没想过害怕，大约，是因为年轻吧。
我看着太师，不禁泪眼模糊。说真的，若是现在，我肯定不会如此的坚持要给太师做这个雕像。我会审时度势，会先要保全自己，不会入从前一般的横冲直撞，只会长久考量。漫长的时光里，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失去从前的我，还是得到了权谋论断。她们都是我，她们都不是我。而我，又在何处？
我看着眼前惟妙惟肖的太师雕像，道：“太师，你教过我很多。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要如何爱一个人，如何对待自己的爱人。”
“太师，你是整个大陈的智者，你不是忘了教我，不是不想教我，而是。”我苦笑道：“你不想我有情，是不是？你对我说过，这大陈的江山，总需要人去牺牲，去保护。而第一个去成全它的人，便是帝君。可是太师，你想要我站在那个高度，你便一直用力的推我去，可你却忘了问我，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孤独。凌霜宝剑也会被冰雪冻住的。”
“我尊敬你，爱戴你。所以。”我仰起头，看那雕梁画栋，“今日他日，我总不会怨你。太师，大风将起，我便做好扶摇直上的准备。”
我走出门，雪映得夜夜亮堂堂的，我竟觉得有些刺眼。
我兜兜转转竟然赚取了苏渠的宫殿，我瞧着那一室的琉璃灯火，终于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我推开门，对那坐在案前的眉目如画的文雅男子道：“这么晚了如何还亮着灯？还不安睡？”
苏渠默了默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点不点灯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可是……”他顿了顿道：“你需要，你的眼睛需要光明。阿白，你要知道。无论何时，我总会在我在的地方，为你亮着一盏灯。只要你穿过黑夜，便是永恒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