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我……”年子富看了一下手中的饭菜，一脸为难地看向了白露。
说起来，他们家之所以能盖上房子、吃上肉，完全是因为他这个小闺女的功劳。
他也知道这个小闺女因为不想嫁人，险些被年老太太逼死过一次。
所以闺女不愿意把饭菜送去年家，他是能够理解的。
只不过，年老爷子和年老太太毕竟是他的亲生父母。
如今，他在新家里吃好喝好，老宅那边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一顿热乎饭呢，这又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而此时，一向贤惠的林氏也开口劝道，“露儿，你就让你爹把饭送过去吧。要是不送过去啊，他这一晚上恐怕都要睡不好了。”
“可是娘，你就不担心爹把饭菜送过去了以后，就更加睡不好了么？”白露反问道。
“这、不至于吧……”林氏有些迟疑地看向了白露。
“怎么不至于。”白露皱眉道，“爹、娘，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是孝顺也得有个度不是？你们也不想想，就算是你们送饭去了，爷和奶就会念着你们的好了么？”
“露儿，娘不图你爷奶念着我们的好，娘就图个心安啊。”林氏拉着白露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娘我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本事，可是娘知道，这做人啊，就得问心无愧。你爷奶有些地方或许做的是不太妥当，可我们做小辈的，也不能跟他们一样计较不是了。再者说了，娘若因为你爷奶对我们不好也就不孝顺你爷奶了，那不就成了……”成了和你爷奶一样的人了么。
当然了，后面的这句话林氏并没有说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小闺女是个聪明的，有些话点到为止，那也就够了。
闻言，白露却是眨了眨眼，有些诧异地看向了林氏。
她一直以为林氏是愚孝、是包子，可如今听了林氏的话，她才发现这个看似温柔如水的女子，心里竟藏着一份为人处事的道理。
只不过，白露虽然觉得林氏的这番话却有几分道理，但却并不能完全赞同。
林氏这样的处世之道，放在别人那里或许有用，可放在年家，那就不太适用了。
年老爷子和年老太太可不会因为你不跟他们计较，他们便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们是那种典型的欺软怕硬，得寸进尺的人。
林氏此举，不过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罢了。
“娘，你这话虽不错，可理，却完全不是这个理啊。”白露摇头，转而看向了文洋，“大哥，你那天跟我说家人有过，不宜什么来着？”
“家人有过、不宜暴怒、不宜轻弃。此事难言，借他事隐讽之；今俟来日再警之。如春风解冻，如和气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文洋摇头晃脑地背道。
这句话，乃是《菜根谭》上的句子。
这《菜根谭》是白露在赵郎中家发现的，她见这本书上已经落灰了，便大着胆子朝赵郎中借了这书。
可以说，上辈子白露真的能从失去双腿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靠的全是《菜根谭》和《世说新语》这两本旷世奇书。
在白露看来，这书上的道理可比文洋看的那些诗词歌赋要有用多了。
而更重要的是，这《菜根谭》浅显易懂，即便文洋没念过两天书，却也是能看懂其中的道理的。
而文洋似乎也对这本书十分感兴趣。
自从他拿到书以后，便日日手不释卷，哪怕是在睡前，都还要再看上一小会儿呢。
年子富夫妇两看着自家儿子出口成章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他们这辈子是很难再有什么出息了，不过好在他们的儿子女儿都是个机灵的。
他们倒是不奢望这些孩子能够出人头地，可只要他们不像自己这样，那也就够了。
不过，他们虽然觉得自家儿子背的句子十分朗朗上口，可却一点儿也没听懂其中的意思。
看着林氏和年子富那疑惑的样子，白露忙解释道，“爹、娘，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我们的家人做错了事情的时候，我们虽然不应该朝他们发脾气，却也不能装作没看见。我们要跟他们讲道理，要用别的方式劝说他们。只有这样，一家人才能真正的其乐融融、和睦相处不是？”
“这……”林氏和年子富面面相觑，还是有些不赞同地说道，“露儿，这衙门才是讲理的地方，家啊，是讲情的。你爷你奶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就应该孝顺他们。再着说了，你爹不会是去送些菜罢了，又能有什么要紧的呢？”
“娘，你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些饭菜，可在爷奶眼里，这可就不是简单了。”白露叹气道，“在奶看来，我们一家就该吃糠咽菜。我们若是吃了白面吃了肉，那就是不孝。而爷则觉得，我们吃饭的这些银钱就该留着给二伯用，我们用了，那也还是不孝。既然送与不送都是不孝，那又何必让爹上门去给人家骂呢？”
“露儿，你爷奶就是那个脾气。只要他们不气坏了身子，你爹给他们骂几句也没什么要紧的。对吧，子富？”林氏柔声道。
“对对。”年子富点头，“我不要紧，不要紧的。
看着这对孝顺到没有原则的夫妻，白露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了算了，爹，你一个人去老宅我也不放心，我就陪你一去吧。”
她既然不能改造这对夫妻，就只能尽量护着他们一点儿了。
谁让他们是她这辈子的父母呢。
听闻白露要跟自己一起去老宅，年子富竟意外地松了口气。
他没好意思说，其实让他一个人回老宅，他心里也有点儿发怵呢。
不过白露虽然同意送菜去年家，却还是把年子富碗原先准备的饭菜拨了一半出来。
虽然白露并不在乎这点儿东西，可是，她却不想惯着那一大家的毛病。
就算孝顺年老爷子和年老太太是应该的，可她却没有必要孝顺年子荣和年子华不是？
对此，林氏虽然不太赞成，却也没有反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白露去了。
等白露和年子富一起到达年家的时候，年老爷子一家也正在吃饭。
只不过，因为这饭是许氏做的，所以这饭桌上摆着的菜便显得有些惨不忍睹了。
桌上，有一盆烧糊了的小杂鱼，杂鱼旁边，还有一盆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菜的东西。
而饭桌中间，则是一盆被水泡软了的馒头。
因为无菜可吃，年老爷子索性就在面前摆了一碗酱豆子，一边咬着大葱，一边就酱喝着那汤不汤，水不水的白粥。
看着这桌饭食，年子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爹、娘，你们怎么就吃这个啊？”
“不吃这个吃什么啊？难不成还指着你家那个金贵的少奶奶来给我这个老婆子做饭不成？”年老太太面色阴沉，狠狠地剜了年子富一眼。
如今，她见了年子富就来气。
如果不是他吵着闹着要分家的话，自己又怎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呢？
“奶，我娘就算再金贵，那也是你的儿媳妇儿不是，你若要她回来给你做饭，那她肯定不会拒绝的啊。”白露笑着道，“不过啊，这孝顺你们二老的活儿，不能总被我娘抢过去了不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娘是个小心眼的，硬是不让大伯娘、二伯娘孝顺你们呢。”
“不愿意做就说不愿意做，又何必说这么好听的话呢？”许氏阴阳怪气地看了白露一眼，冷笑道，“弟妹她若是愿意孝顺爹娘，难不成我们这些做嫂子的还会拦着她么？大嫂，你说是吧？”
因为王氏小产，年子荣对她也就没有从前那般言听计从了。
再加上年老太太已经下了命令，如果这个婆娘再这么懒的话，她就立刻把她撵回娘家，所以王氏只好来桌子上吃饭了。
可是，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她实在没有一点儿胃口。
正巧此时，她抬眼看见了白露手上的东西，便也顾不上理会许氏，只笑着道，“白露，你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
白露没有理会王氏，而是直接将篮子里的两盆饭菜分别放在了年老爷子和年老太太的面前。
“爷、奶，我知道你们一向喜欢清静，所以这请客吃饭的事情就没有告诉你们。不过，我们早在吃饭前就给你们备下了饭菜，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是我爹娘的一番心意啊。”白露笑着道。
闻言，许氏努了努嘴，不满地说道，“就送这么一点儿东西过来，够谁吃得啊？”
“呀，看我糊涂的。我还以为这么多的才已经够爷奶吃的了呢。”白露佯装听不出许氏话中的意思，笑着道，“不过不够吃也没关系，等爷奶吃完了，我再回家给他们盛点儿过来。爷、奶，你们看可好？”
“不用了。”年老爷子看了看白露送过来的饭，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罢了罢了，你们也回去吧。”年老爷子摆了摆手，沉声道，“这些东西，足够我和你奶两个人吃了。”
白露笑着应了一声，拉着年子富就要往外走。
可是，这刚一走到门口，竟又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白露抬眼，看见的，竟是李氏那张气势汹汹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