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起来。
这是十三的第一反应。
显然身边的男孩和她有同样的想法,不等她示意,就已经带着他的狗,利落地找好了一块岩石背面的凹处躲了起来。
十三也猫着腰躲进另一块沙棘丛生的岩石后,不停地喘着气。
身体的状况已经不能再糟:嘴巴、眼睛、皮肤——所有与空气接触的部分都像是风干的岩块,好像一碰就会碎裂。眼前所有看起来都像是镀了层明光,晃得她眼疼。十三估摸着自己的神经状况,她想自己大概还能坚持最多半个小时左右。
现在情况不明,最好的办法就是故技重施,利用她仅剩的一点优势,等战舰上的人下来探查,再伺机突袭击昏他们,想办法把战舰给抢了……
然而不待她想清计划,就听到“轰”地一声,几乎同时,身遭的地面狠狠颤动了一下。
——居然直接动手。
战舰如乌云般直接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但是却并没有直接放下单体战斗机或者探测器,反倒是直接一发激光束先行探路,直接炸开了周围凌乱的石块,将原本可供遮掩的岩体,生生炸去了大半。
十三当机立断,朝后侧窜去,重新寻找岩体。但糟糕的是,头顶的家伙们似乎并没有放一发就收工的打算。立刻周遭的空气和岩石不断爆裂,发出巨大声响,并且很快变得越来越密集。
十三只能依据本能不断躲闪。耳中蜂鸣不绝,头部涨得像是随时可能爆炸的气球,同时四肢的疼痛愈发明显,全身没有一处不疼,像是正在被切碎般,自己像是直接暴露于空气的游鱼,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
——简直就像无尽的噩梦。
她隐约意识到头顶的家伙并不想直接将他们炸成灰。这一系列动作就好像老鹰赶兔一样,更多的带着某种戏耍的意味。
追捕者们是想把她和这个男孩赶出岩区,让他们直接暴露在空旷的荒野之中,方便直接抓捕。
但显然,十三和男孩的顽固程度也超过了捕捉者们的预料。不多久,周围的大型岩块已经炸得七零八落,但他们依然在逃窜。并且因为身形瘦小,反倒跑得更利落了些。
——就这样一直耗下去吗?
十三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假如追捕者再不下来,那么她可能就没什么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只能束手就擒。
此时,追捕者的耐心也显露出耗尽的迹象。激光束开始乱射,如雨点般慢慢变得急剧起来。
“啊!”
十三猛地回头,却见男孩砰地摔倒在地,膝盖处显出一块格外大的暗红色的坏点——不,那不是坏点,她想,人类在资料中称之为血,那是受伤的表现。
——快跑。
蓦然,脑中出现一个声音,极其陌生。
——不要管他了。
那个声音尖叫。
全身的神经骤然紧绷,大脑已经几乎放空,仿佛可以任由身体操控。
不,不对。
她晃晃脑袋,将那声音甩出。
——这和她所知的、所熟悉的不一样。
虽然这里不是乐园,虽然她装在一个奇怪的容器里,但是她记得的,密密告诉过她,如果就这样走开是不可以的。
虽然不知道按照乐园的规则去做会怎么样,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修复的机会,但是她想,她大概是走不了了。
这样想着,少女向着男孩还有他的狗扑了过去,拎起两者开始在如骤雨般密集的激光束中飞奔穿梭从,朝着运输艇的方向跑去。
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天空好像变得越来越暗。手中的狗发出呜咽,男孩也在哭泣,两者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轻,轻得她几乎分辨不出。她的意识仿佛变得越来越轻飘,甚至似乎开始脱离这个沉重的容器。
摔倒的瞬间,世界仿佛在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哭泣,没有尖叫,没有吵闹的、爆炸似的噪音。
——到此为止?
沉入黑暗前,她有了一丝解脱般的感觉。
——噩梦终于该结束了吧?
这样想着,少女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啊!你没事吧?”
维吉尔眼睁睁地看着星星摔倒,却什么也做不了。然而就在他们停止躲藏、暴露在空旷视野中的瞬间,头顶的攻击立刻停止了。
升降梯从蜂型战舰的尾部部缓缓落下。
维吉尔怔怔地看着,不禁想到爷爷给他说起过的一种寄生蜂——这种蜂会在狩猎之时,不断地骚扰猎物,给它们注入微量的毒素,直到猎物完全麻痹、放弃挣扎后,才会不疾不徐地刺出口器,刺入猎物最柔软的腹部,开始享用美味的汁液。
——真是糟透了。
维吉尔很难不往最糟的方向想去。
升降梯中走出一小队人,穿着灰绿色的连体陆战制服,戴着骷髅似的防护面罩,仿佛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从天而落的虫族。
男孩瞪着这群比他粗壮数倍家伙,还有数个黑洞洞的、指着自己的枪口,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唯有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拖着瘸了的腿,爬到星星面前,努力将她护在身后。
“嗤。”
维吉尔下意识地哆嗦了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因为他好像听到了笑声。
“噗,”又是一声低低的笑,“居然是你……”
这次维吉尔确实听到了——笑声来自领头的家伙。他的面容同样藏在防护面罩之后,但那声音……却有种让他难以置信的熟悉。
“怎么这种表情?”领头的家伙笑呵呵地问道,“啊,我都忘记了。”他抬手取下面罩,露出一张英俊和熙的面容。
维吉尔张大了嘴:“罗……罗伯特?你还活着?!”
“是啊,维吉尔,”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卫队放下枪,接着向男孩伸出手,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噩梦结束了。”
她行走于荒野之上,如一尾鱼游行水中。
——这是哪里呢?
风声呼啸,没有谁能告诉她。
——该往哪里去呢?
风声高涨,没有谁能告诉她。
她只能慢慢地走着,走着,任风推着她,不断地走着,直到看见远方出现了一团光。
在无尽的荒野里,那团光就如漂浮着的希望,引诱着她不断靠近。渐渐地近了些,她才发现,那是一棵树。远远地看着,它仿佛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与唯一的光源。
风化作翅膀附在身后,让她的脚步格外轻捷。
当风终于停歇,她站在了树下,发现原来世界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空间。那里只有一轮月亮和一棵石榴树。它高大极了,几乎有三个成人男子那么高,粗壮得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枝干漆黑繁茂,却没有一片叶子;十几颗约拳头般大小的石榴沉沉地坠下来,如红宝石般泛着妖艳而醒目的光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伸出手去摸一下……
“喂。”
她惊得猛地缩回手,顺着声音抬头:
声音的主人是位黑袍青年,皮肤苍白,似深埋地底的大理石,唇色偏淡,泛着珊瑚一般柔和的红,头发长得几乎垂到脚边。
他高高地坐在树上,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掂着只艳红的石榴,瞅着她的眼神有些冷,就像看一个被抓了现行的贼。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她决定主动打破僵局:
“你好,石榴的主人。”
说完便听青年轻哼一声,眼神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冷了。
只是,她想,自己在他的眼里,大概从一个贼变成了一个白痴。
“呃,抱歉,我刚才不是有意的。”她轻声道歉。
青年有些无聊地收回了目光,不置可否。此时,他的注意力似已转移到了手中的石榴上。指尖轻捻,那石榴便在他的掌心里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如同一团莹红的光,染得他苍白的指尖也覆上了点剔透的红。
“道歉就不必了,”半晌,他终于说话,带着某种微涩的口音,像是久置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你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呢……”
她发愣。
这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
“你是……”
他停下了手掌间的把戏,目光重新落在了她身上:“你想知道?”
“啊?”
“吃了这个石榴,我就告诉你如何?”
“……”她其实并不是非常想知道。
“其实就这样告诉你也未尝不可,”青年盯着她看了半刻,随后撇开眼去,几不可觉地叹了口气,“但看到你这副蠢样子,我突然又不想告诉你了。”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
青年重复着她的话,突然从树上消失。下一秒又蓦地出现在她面前。
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脸,惊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但随即腰后一紧,原来是他伸手揽住了她。
少女想了想,还是决定道谢:“……谢谢。”
“哦,不用。”
“啊?”
“我说不用谢,因为你马上就要走了。”他露出一个年轻男孩恶作剧时才会有的笑,纯洁灿烂,却充满邪气,“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愚蠢的……多洛莉丝。”
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同时,他松开了手。
她瞬间失去支撑,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大地消失了,风声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