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问他爹再说吧。”已经习惯于顺从丈夫拿主意的二改子脱口而出。
这一次二改子确实没说“可是呢”,可是呢却说出了一句在大改子意料之外的和了话。大改子满脸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怏怏不乐的说:“那我们娘俩儿就回去啦。”
“可是呢,晌午饭都做好了,吃完再走呗!”
“气都气饱了,还吃啥饭!”
“可是呢,你急啥啊。”二改子也觉得讪不搭的,说:“姐,我问完喽就告诉你啊。”
“那就等你家老爷们儿发话吧!”
大改子冤哄哄的,拽着儿子撅搭撅搭地走了,可是呢,她一等就是十几年。二改子每次来,不提这个茬儿,她也不问。她心里想,你们小凤不嫁给我们嫁给谁呀,没有比我老儿子再合适的了。你看着,有你们开口求我的那一天。到时候,我答应不答应还两说着呢!
前些日子,大改子听说远远近近的一些人家都托媒去姜家围子说亲,这回,她终于端不住架儿了。她想旧事重提,再亲口跟妹子说说这个事儿吧,又舍不下自个儿那张老脸,就五次三番的催促罗胖子说:“再过些日子就要收秋忙活了,趁这几天闲点儿你去妹夫家说说看,让他们把小凤嫁给咱们老儿子,门当户对的,又是亲上加亲,多好!”
“操,那你去跟你妹子说啊。”
“我拙嘴笨舌,前言不搭后语的,别把事儿整秃噜扣儿喽。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还是你去吧!”
“我不愿意看姜小抠那一出!”
“他那熊色是掩人!可老儿子要娶的是小凤,也不是他姜小抠啊。你去吧!”
架不住大改子连哄带劝的直央咯,罗胖子在十几年后再次踏进了姜家围子。
一铺大炕,一张炕桌,炕桌上摆着二改子从伙房端来的下酒菜。
炕桌两旁,连桥两个盘腿坐在热炕上,一人一壶老酒。
姜小抠把圆眼睛眯起来,看着罗胖子,端起酒盅,说:“讲话儿了,多年没在一起喝酒了,来,我先干为敬!”说着,把一盅酒滋的一下干了。
“操,都是亲戚里道的,还耗子咬皮球嗑(客)气儿呢。”罗胖子也跟着滋的一下把一盅酒干了。
“叨菜,这豆腐是家里豆腐坊做的,叨!”姜小抠这回没有耍脸子,他殷勤的敬酒让菜。
罗胖子看了一眼姜小抠,夹了一块豆腐吃,“嗯,挺嫩。”
“讲话儿了,再整一个!”说着,姜小抠又滋的一下干了一盅酒。
罗胖子也把第二盅酒滋的一下子干了。
“讲话儿了,这是松花江的三花鲤子,一身肥膘呀!”姜小抠怪笑着,把盛鲤鱼的盘子挪到了罗胖子的一边,“你叨菜!”
“肥而不腻就行,操!”罗胖子也怪笑着,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嘴里,故意整出“吧唧吧唧”的动静,然后一口吞下去,说:“秋天的鱼就是肥,香,香!”
姜小抠把眼睛瞪圆了,看着罗胖子的吃相,说:“讲话了,你吧嗒出味儿啦?”
“你讲话儿了,能不吧嗒出味儿吗!”罗胖子心宽体胖,他不计前嫌,开心的笑了。“来,我也敬你一盅!”
连桥儿两个碰了一下酒盅,干了第三盅酒。
“讲话儿了,咱们一心巴火的置房置地,口挪肚攒的,亏了自个儿。一个土埋半截的人,说不上哪天就两眼一闭两腿一蹬,那份儿家业还说不上是谁的呢。”姜小抠吃了几口菜,然后微微一笑,说:“你说这人活着到底是为啥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咱们也不能光为儿女活着,也应该享受自个儿的人生。一个老爷们儿,要想泰泰和和的活着,就要能吃能喝,能挣能花,有担待,有担当,拿得起撂得下,才不土弊,不窝心,不枉来到世上走一回。”
“讲话儿了,还是你有道行。我再敬你一个!”
“操,我也是瞎磅磅。”
两个人又碰了一下酒盅,干了。
姜小抠放下酒盅,突然话题一转,“老邢家姑娘要和李大虎那傻儿子打八刀(八刀为分,打八刀在东北话话里是离婚的意思)呢!”
“啥时候的事儿啊,没听说呀!”罗胖子听着觉得挺新鲜。
“我也是头晌才听说的。”姜小抠感叹道:“咳,爹娘操那份儿心干啥呀!”
罗胖子用筷子敲了一下盘子,问道:“操,你啥意思啊?”
“啥意思?你是不是为小秧子说媳妇的事儿来的?”
“你,你,谁告诉你的?”罗胖子一时语塞。
“讲话儿了,我可是姜太公的后人呢,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几个粪蛋儿,还用谁告诉我。来,咱们喝口酒,我再跟你说。”姜小抠抿了一口酒,叨了一口菜,接着说道:“早先前儿,大姐说这个事儿,我没搭拢儿,那时孩子还小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了,现在闹胡子,靠山屯的一个大姑娘就让胡子给祸祸了。这年头,姑娘大了在家也让人不放心呢。今儿个你又来说这个事儿,也不算你们老罗家死乞白赖,一家女百家求嘛。要说早先前儿我还二意思思的,拿不定主意,现在,我倒想早点把小凤嫁出去。他们两个孩子要是王八瞅绿豆对眼儿了,咱们就请媒人,你们老罗家也算是明媒正娶。可我瞅着,这两个孩子是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要是往后像李大虎家那样,多闹听。咱们还是谁也别张罗了,省得以后落埋怨。你说呢?”
“操,你说得头头是道,还让我说啥!好,上辈子不管下辈子事,咱们喝酒!”两个酒盅又碰在了一起,他们俩把自己壶里的酒都喝干了。
姜小抠已经影影绰绰的知道老姑娘正在和大龙相好,她的心已经另有所属。他思忖着:“他们年轻人有他们年轻人的活法,可也不能信马由缰啊!”
看到姜小抠若有所思的样子,罗胖子问:“操,你想啥呢?”
“没想啥。”说完,姜小抠转过身去,冲外面嚎咾一嗓子:“老蒯儿,再来两壶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