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的时候,一辆挎斗的屁驴子穿过胡同,停在大白梨的小院儿门前。一个左脸颊长着葡萄酒色斑的日本宪兵下了车,跟门口的卫兵打了个招呼,走进了院子。不一会儿的工夫,那个日本宪兵和杨金龙就出来了。卫兵把栽愣着肩膀的杨金龙扶上屁驴子挎斗。日本宪兵踩了一脚油门,屁驴子的屁股后面呼呼地冒出一杆儿黑烟,日日的跑了。
小漏子在胡同的另一边闪过来,敲着哈拉巴走到大白梨的家门前。
“小要饭花子,这不是你要饭的地方!”门口的卫兵很不耐烦的驱赶小漏子,“你怎么又来了,去去去!”
老总请别把我撵,
你看日落天色晚。
天色晚,路途远,
饿死荒郊没人管。
渴又渴,饥又饥,
还请老总赏饭吃。
饥又饥,渴又渴,
没饭赏口热水喝。
“你这小要饭花子嘴儿还挺巧,不过,我还******没热水喝呢!麻溜儿的给我滚蛋吧你!”
“老总,你别叽歪啊,我再唱一段给你听听!”小漏子又敲起了哈拉巴,唱道:
不是花子嘴巴巧,
叫的都是饥饿鸟。
不是饥饿不开口,
你看那只看门狗。
吃得饱,睡得香,
花子上门不汪汪……
“停,停停停!你这小要饭花子,还******绕着弯儿骂人呢!”卫兵没好气地喊道:“啥看门狗看门狗的,滚,滚滚滚,麻溜儿滚!”
“萨巴嘎萨巴嘎(注:萨巴嘎,俄语,狗)的,你们吵吵啥呢!”大白梨出来了。
“玛达姆(注:玛达姆,俄语,夫人)!”卫兵听到大白梨的询问,激灵一下,立马点头哈腰的回话:“来了一个小要饭的,赖在这里不走,我正撵他呢!”
“小要饭的?”大白梨看了看小漏子那一身开花的棉袄棉裤,顿生怜悯之心。是啊,都该换季了,这孩子还捂着一身大冬天的行头,“可怜呢,马里奇克(注:马里奇克,俄语男孩的音译)!你跟我来吧。”然后,又对卫兵说道:“天黑了,你们戈比旦(注:戈比旦,俄语当官的)到宪兵队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你撤岗回去,明天再来吧。今天晚上,有这个马里奇克陪我就行了。”
“是!”那个卫兵冲大白梨“咔”的打了一个立正:“玛达姆上高(注:上高,俄语,更好)!”
“玛达姆大姐上高,骚达子(注:骚达子,俄语,当兵的)不上高!”小漏子冲那个打立正的卫兵做了一个鬼脸,跟在大白梨的身后,进了院子。
小漏子站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小院儿不大,倒是干净利索;一溜儿三间正房,中间开门,标准北大荒人家的格局。
“马里奇克,进来呀!”大白梨已经打开了房门,看到小漏子还呆呵呵的站在院子里四处撒眸,乐了,喊道:“来呀,跟我来呀!”
小漏子进了里屋,看到炕桌上摆着现成的酒菜,还在腾腾的冒着热气。
“来,马里奇克,吃吧!”
小漏子站在屋地当间儿,不动。
“怎么了,马里奇克?”
“我,我……”
“腼腆啊!”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我一个小要饭的,哪能上炕吃呢。”
“没事儿,马里奇克。我饭都做好了,我们家那个没吃就走了。现成的,咱们吃。”
小漏子假假咕咕的,坐在了炕沿儿上,十分腼腆的问:“玛达姆大姐,你不是中国人吧?”
大白梨“嘎嘎”直乐,说道:“你这个马里奇克还挺有眼力。我,老毛子,就是你们这嘎达叫的老毛子。我叫娜塔利娅。”
“娜塔利娅,哦,要不咋这么漂亮呢!”
“会说话啊,姐真漂亮吗?”
“漂亮,天仙似的!”
“吃吧,能吃你就多吃点儿!”大白梨把菜一筷头子一筷头子的夹在小漏子的碗里,“还有列巴(注:列巴,俄语,面包),还有华夫(注:华夫,俄语,饼干),你随便吃啊!”
“谢谢玛达姆大姐,谢谢玛达姆大姐!”
“不用谢,你就陪大姐喝口俄得克(注:俄得克,俄语,白酒)吧!”
“大姐,我不会喝呀!”
“这有啥会不会的,敢喝就会。”大白梨拿起两杯酒,递给小漏子一杯,“来,马里奇克!”说着,她一口就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
“再来!”大白梨又倒上一杯酒,接高儿又干了。
“玛达姆大姐,你慢点儿啊!”
“喝酒要快,喝酒要猛,北大荒人啊!”她又倒上一杯酒,接高儿又干了。
几杯酒下肚,大白梨的话多了起来。她说,她也要过饭。从苏联刚逃到哈尔滨的时候,住没的住,吃没的吃,妈妈牵着她的手,在哈尔滨沿街乞讨……她还说,关东军禽兽不如,根本就不把他们这些白俄当人看,刚才来的那个阴阳脸儿,就是一头野兽,扒了皮我都认识他的骨头……说着说着,大白梨躺在了炕头上……
看到大白梨睡着了,小漏子悄悄地离开了大白梨的小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