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秧子从家里跑出来,并没有上山去当土匪,他转转悠悠转转悠悠的就进了县城。
天黑了,小秧子也觉得有些饿了。他向一条有风灯照明的小巷走去。
“公子哥,来玩玩儿哦!”一个穿着旗袍、捏着烟卷儿的女人莺啭一声娇滴滴。
“玩儿什么?”小秧子一愣,不知所以。他说:“我要找饭馆儿,吃饭。”
“吃咂儿呗。”又一个女人接过了话茬儿,浪笑着,说:“吃咂儿又顶饿又解馋哦!”
“这是啥地政哦,呸!”小秧子快步走开。背后,传来一阵嗲声嗲气的笑声。
“先生要吃饭呀?”一个红脸蛋儿的姑娘迎过来,不苟言笑,正正经经的说:“先生,这是一条死胡同,我家在最里头,要是吃饭你跟我来吧。”
小秧子看红脸蛋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一栋宽敞的大屋子。一盏咝咝作响的汽灯把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昼。屋子的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分隔开的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每个房间的门楣上都挂着一个写有诸如春姹、夏紫等人名的牌子。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古人的图像,下面的八仙桌子上,供奉着香烛。八仙桌子的一边,坐着一个身穿绸缎的胖乎乎的半老徐娘。虽然她的头上已经有了丝丝的银发,但从她保养得还算光洁的面孔上还依稀能够看到她年轻时的月貌花容。这个当年曾吸引无数男人投奔于她石榴裙下的妇人,就是这家如意坊窑子的老阿姨。
红脸蛋儿快步走到那个老阿姨的身边,凑在她耳边说:“妈妈,我带来一个雏儿!”说完,嗤嗤的窃笑。
胖女人站起来,看着小秧子,微微一笑,喊道:“夏紫、秋嫣,姑娘们,来见客喽!”
十几扇门几乎是同时打开了,十几个姑娘花枝招展应声而出,“妈妈,来啦!”
“呦,是个公子哥,一个有钱的主吧!”
“啧啧,瞅瞅人家这一身白衣裳,多利亮!”
“这小白脸儿,多周正呀!”
姑娘们呼啦啦的围上来,有的拉小秧子的手,有的摸他的脸,有的拽他的衣裳,弄得小秧子无所适从,一个劲儿的说:“我是找饭馆儿吃饭的呀!”
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秧子,老阿姨哈哈大笑,说:“我们这里就有局饭,还有这么多美丽的姑娘陪你,就在这里吃吧。”
“你们这是啥地政啊?”
“如意坊啊!我的姑娘们在这嘎达可是数一数二的,老有名啦!”胖女人用手一指墙上的古人画像,说:“这是我们的祖师爷管仲。小公子,你进窑子里来啦!”
“我进窑子来啦?”
“看来你真是个雏儿啊!”胖女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人们都说逛窑子,啥是逛?就是说你嫖不嫖都可以来走走坐坐看看,溜达溜达。你不嫖,让姑娘陪你说说话也行啊,听姑娘给你唱一支小曲儿也行啊。再者说了,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饱了再说吧。”她转向那个红脸蛋儿的姑娘,“春姹,你就接这个客吧!”
红脸蛋儿做出请的姿势,然后,拉着小秧子的手,走进自己的房间。
夏紫说:“可别吃独食哟!”
秋嫣说:“吃局饭叫我们一声哦!”
如意坊里一片哄笑声。
窑子,又有青楼等别称,还有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勾栏”。春秋时的管仲设置“女闾”,不但开了官办娼妓业的先河,还让娼妓获得了合法地位,所以娼妓们奉他为开山鼻祖和保护神。
在北大荒滨河县城的东南隅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叫桃花巷,门对门的开着一二十家窑子。你要是白天走进这条街,就会看见一家又一家的门脸上挂着刻有“天贵书馆”、“四喜堂”、“玉花楼”等大字的牌匾,牌匾上还有小字注明的“一等”“二等”“三等”等字样。
这条街上比较高档的窑子,虽然没有名动公卿的名妓,却也不乏一些才貌色艺俱佳的佼佼者,她们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都有两下子,否则就无法招待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嫖客。而巷子后头那些叫“顺手店”、“满意下处”的低等窑子,只有那些拉黄包车的车夫和那些在车站、码头、仓库扛大个的(注:装卸工人)才去那里逛。
在这条街上不光有穿着旗袍的中国女人,穿着长裙的朝鲜女人,还能看到东洋景、西洋景。日本的窑姐身穿和服,脚踏木屐,站在门前鞠躬含笑的迎接着每一个嫖客。老毛子的玛达姆(注:俄语мадам译音,女郎,老娘们儿),人高马大,金发碧眼,两乳高耸,毕现着异域风情……
如意坊在桃花巷的最里端,大门朝向巷口,注明有“一等”字样的“如意坊”的大红牌匾挂在门脸上方正中,牌匾上有两条红绿彩绸垂向两边。一对玻璃罩油灯悬挂在大门的两旁。大门两旁的立柱上还镌刻着一副对联: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
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且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如意坊是实行昼夜服务的上流窑子。
这时,如意坊灯光明亮的客厅里,传来大茶壶(注:妓院里负责为妓女、嫖客提壶倒水等勤杂的伙计)的一声吆喝:“上盘儿(注:妓院里提供的香烟、茶水、果品等拼盘,由嫖客支出)喽!”随着喊声,一个戴着红缨疙瘩帽头、身穿蓝色上衣外罩一个灰色坎肩的干巴老头儿迈着碎步快速地走来。
红脸蛋儿跨出门来,接过来一个果盘,里面放着苹果、毛子嗑儿、糖球儿、一盒洋烟和一壶茶水。
“小哥哥,你抽烟吗?”
“我不会抽烟。”小秧子摇摇头。
“饭一会儿就送来了。小哥哥,瓜籽儿不饱暖人心,你先吃点毛子嗑儿,听我给你唱一段《西厢》吧。”红脸蛋儿抓起一把毛子嗑儿递给小秧子,然后,拿过挂在墙上的一把二胡,坐下来,调了调弦儿,婉转悦耳的旋律立刻就在她几根手指的上下移动中流淌出来,忽而深沉无比,含蓄深远;忽而强烈奔放,神采飞扬;忽而柔情似水,甜情蜜意中又有几许淡淡的忧伤,浓浓的思绪。
红脸蛋儿莺声燕语的唱起来:
一轮明月照西厢,
二八佳人巧梳妆,
三请张生来赴宴,
四顾无人跳粉墙……
“春姹姑娘,春姹姑娘!”那个干巴老头儿帽头上的红缨疙瘩一撅搭一撅搭的,又迈着碎步快速地走了过来,他拎着一个大食盒站在门口,打断了红脸蛋儿的歌唱,“春姹姑娘,饭菜来啦!”
其他房间的那些姑娘闻声而动,纷纷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把饭菜摆上了桌子。
“哇,这么多菜呀!”
“好香啊!”
一个姑娘抱住小秧子“啵”的亲了他一口,说:“香,真香!”
又一个姑娘一屁股坐在小秧子的大腿上,脸对脸的说:“小哥哥,好阔绰哟!”
“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小秧子面红耳赤,要推开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却把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搂得紧紧的。
小秧子的全身麻酥酥的,像过电一般。
“别闹了,春姹姐姐要给姐夫敬酒啦!”秋嫣出面制止了众人的嬉闹。
“常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红脸蛋儿端起酒杯,注视着小秧子,说:“小哥哥,聚是缘起,散是缘灭。世间的离合让你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可能,一挥手便成别离。但聚聚散散都是缘。来,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