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客啦!”老阿姨可着嗓子喊堂:“青姐儿,见客啦!”
青姐儿房间露着的一条门缝儿更大了一些,里面答道:“知道了,妈妈。”
“哦呀呀,哦呀呀!青姐儿,你好福气啊,第一次接客就遇到了贵人,人家曹大营长可是点名要你的呀!”老阿姨咋咋呼呼的,“青姐儿呀,曹大营长今天住局(注:住局,嫖客在选中的窑姐房间里过夜),你要是把他老人家伺候愉做(注:愉做,东北话里是舒服的意思)喽,你这一辈子可就愉做喽!”
门缝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那就请曹大营长进来吧!”
曹顺子感到今天这个窑子逛得与往日有些不同。不同在哪里呢?噢,是这个窑姐没有主动迎出来,别说投怀送抱了,连人都没见到影儿啊。“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呢,有个性!”窑姐的矜持,使他平添了几分寻奇探幽的迫切。
“青姐儿,”曹顺子欲火难耐,嬉皮笑脸的进了青姐儿的房间。但他刚一迈进门槛子,立马就被站在炕沿边儿的青姐儿的那眉那眼惊呆了。
青姐儿仿佛二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人高马大的,却是十分的匀称、四致。鸭蛋形的脸上,那双眼睛弯弯的如天边斜挂的月牙儿,深邃却又像露水珠儿般剔透晶莹;双眼皮是那种难得一见的双,层层叠叠;青青的眉毛没有用眉笔描画过,可却如远山含黛一般,自然如画--一种成熟女性的美,在那眉眼间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美不胜收。
“青姐儿!”曹顺子哈喇子流出来,把持不住自己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蹿过去,一把抱住青姐儿,“我的美人儿,咱们先打立桩(注:打立桩,嫖客与窑姐站立交欢)吧!”
青姐儿轻轻推开曹顺子的两手,说道:“曹大营长啊,怎么猴急猴急的!”
“噢,咋地,青姐儿认识我!”曹顺子很是惊讶。
“你和我们的妈妈唧唧咕咕的都两袋烟的工夫了,我又不是聋子。”
“噢,你偷听啊!”曹顺子恍然大悟,“那青姐儿的大号(注:大号,姓名的意思)叫啥呀?”
“青姐儿青姐儿的,还叫啥?”青姐儿说:“先不说这个,天还没黑呢,咱们点一桌局饭(注:局饭,由妓院在外面饭馆儿定做由嫖客支出的饭菜),认识认识吧。”
“好好。咱们喝几口,先近乎近乎。”曹顺子色眯眯的看了青姐儿一眼,然后,可着嗓子喊:“送一桌局饭呢!”
“哦呀呀,哦呀呀!我的曹大营长啊,你轻点儿喊呢。”老阿姨在堂屋里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傍黑儿的时候,局饭送来了,满满登登的摆了一桌子。
青姐儿慢慢悠悠的点上灯,玻璃灯罩散发出的柔和的光线,给青姐儿的脸上涂上了一层美丽的光晕。
曹顺子看着青姐儿,两眼发直,哈喇子在嘴角丝丝缕缕的淌出来。
“曹大营长!”青姐儿看到曹顺子得了花痴病一般,轻呼一声,嫣然一笑。
“噢,噢……”曹顺子回过神儿来,一边抹着嘴角的涎水,一边说道:“美!美!真美!”
“美啥呀?”
“我曹顺子美了,美,那是因为青姐儿的美。”曹顺子端起杯就干了,说:“为了青姐儿更美,咱们先把这杯整没!”
“曹大营长啊,我可不会喝酒啊。”
“不会喝酒?”曹顺子掐了一把青姐儿的脸蛋儿,“噢,不会喝酒你喝水。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
青姐儿抿了一口水,笑微微的说道:“曹大营长在哈尔滨驻军,你可不要蜻蜓点水似的,可要常来常往啊。”
“啧啧啧!青姐儿可真是一个有情人呢!”曹顺子一个劲儿的感叹,“就冲你这一句话,我不在哈尔滨也得常来常往!”
“怎么,曹大营长现在不在哈尔滨啦?”
“青姐儿你附耳过来。”曹顺子凑上青姐儿的脸,先亲了一口,然后,小声说道:“哥哥我现在平原镇。”
“哦,平原镇?这大老远的,你来这嘎达逛窑子?那里的窑姐不好吗?”
“噢,大老远的?那山旮旯里的女子,土得都直掉渣!”曹顺子又和青姐儿比划了一杯酒,然后美滋滋的说道:“哥哥我可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那你不嫌我土得掉渣?”
“噢,你土得掉渣?青姐儿你可真会开玩笑!那平原镇的窑姐和你一比,就是王婆遇到了汪婆,差的可不是一点儿。”曹顺子说完,又端起了酒杯,刚要一口闷,又放下了,瞪着眼珠子审视着青姐儿,问道:“你才刚说平原镇大老远的,咋地,你是平原镇那嘎达的?叫啥呀?”
“我呀……”青姐儿掩面而笑,欲语还休的样子。但她马上端起了杯子,说道:“曹大营长,敬你一杯酒再说吧。”
“青姐儿先说,我再喝!”
“曹大营长先喝,我再说!”
曹顺子把青姐儿拉到身边,“那我就先亲你一口再喝!”
青姐儿推开他,坚决的说:“你先喝!”
“噢,美人就是任性。我让你!”曹顺子“滋”的一声把酒喝了,然后,急三火四的捧起青姐儿的脸,说道:“亲个嘴儿吧!”
“亲嘴儿?”青姐儿看曹顺子脸红得仿佛猴腚一般,厌恶的用一个巴掌隔开他满是酒气的嘴,说道:“和阎王爷亲嘴儿,你不是找死吗?”
“噢,我找死?”曹顺子顿时紧张起来,十分不安的问:“你是谁?”说着,他顺手去摸别在腰带上的匣子枪,却发现匣子枪已经在青姐儿的手上。他的脸“唰”的一下子冒出一层冷汗,酒醒了,可三魂七魄已经被吓跑了两魂六魄,幽灵一般呓语道:“你到底是谁?”
青姐儿学着曹顺子的口气说道:“你附耳过来。”
曹顺子竟然乖乖的凑了过来。
“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青姐儿用一只手扶住曹顺子的脑袋,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青山好!”
“噢,青山好?”曹顺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刚要大声呼喊,可还没有喊出声,就被青姐儿“咯噔”一声扭断了脖子……
大娟是在老鹰崖得到青山被害的消息的。
小凤一直陪着她。一天,离开了有一个多时辰的小凤一进地窨子,就说:“我们刚开过四梁八柱的会议,大龙说一定要寻机打小鬼子,为青山他们报仇!”
几天里一直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说的大娟,突然开口说话了:“谢谢你小凤,也谢谢大龙兄弟呀。”
“谢啥呀,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小凤说:“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你去过你公婆家吗?”
大娟十分紧张的问:“咋地啦,他们也遇害啦?”
小凤安慰道:“你别着急,没有。”说着,小凤拉住大娟的手,说道:“大龙已经得到情报,坂田派杀害青山的那个曹营长,就要去哈尔滨抓你的公婆呢。”
“这帮害人的小鬼子,连老爷子老太太都不放过吗?”郁积于心的巨大的愤懑终于爆发了,大娟气愤难当,挣脱小凤拉着她的手,攥紧了拳头,“我要为青山报仇!我跟他们没完!”
不论在青山绺队,还是在老鹰崖,大娟这个胡子头儿的压寨夫人展示的都是她温柔的一面,是一个公认的好妻子、好母亲、好姐妹。但她却不只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她还是一个有情义的女人,一个有血性的女人,因为,在她的脉管里,流动着她先人的血脉……
大娟的姥爷就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性的胡子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