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鹰崖的英雄宴上,大龙刚讲完话,小凤就去为表哥敬酒。可是几张桌子都没有小白龙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双镖的话还没讲完,小白龙就说长虫岭山寨有急事儿离席走了。
小凤急忙追出山洞,在山沟里撵上了还没上马的小白龙和他的卫队。“小哥,我去给你敬酒,才知道你走了。你咋不辞而别呀?”
“穿山豹,你带着弟兄们在前面等我。”
“是,大柜!”小白龙的卫队长答应着,带着弟兄们向前走去。
这是自李小虎和邢雪婚礼的几年之后,他们又一次在山道上面对面。当年的表妹妩媚而天真。现在的表妹飒爽英姿,妩媚中又多了一分干练,多了一分坚毅,磨砻淬砺,大放异彩。小秧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凤,答非所问的说:“老妹,你更漂亮啦!”
“我问你为啥不辞而别,不对心思咋地?”小凤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秧子。
“没,没啥。我们山寨有急事等我回去处理。”小秧子被小凤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
“宴会以后各路绺子的当家人还要在一起商量抗日联合军的大事,你就这么走了,还参不参加抗日联合军啦?你不辞而别,不怕双镖有啥想法,也不怕大伙儿有啥想法吗?”
“参不参加抗日联合军,看风吧。我还是先顾了好我自己的绺子,别让谁给吞了吧!”小秧子用马鞭“啪啪”地抽打着自己的马靴,不屑地说:“他们有啥想法那是他们的想法,我还有想法呢!”
“你在典鞭时说得慷慨激昂的,我在心里还为你叫好呢,觉得小哥有正事儿了,像个男人了。可你现在说的是啥话呀?”
“啥话,实话!”小秧子撇着嘴说:“我们攻打滨河县城时,他带人助了我一臂之力,我觉得他还真是一个人物。再说了,他要去救抗日英雄魏铁山,也是正儿八经的大事,我能不支持吗?可是,他的话你越听就越不是味儿啦。土包子开花啦,耍人呢嘛!要联络大伙儿一块儿打蜂蜜镇就打蜂蜜镇呗,还成立啥啥联合军,啥啥统一编制、统一指挥,整啥景啊!这不是明摆着拉人靠窑,扩大自己的势力吗!”
“红光子挂乾宫(匪语,太阳就在头顶的天上),你可不能瞎嘞嘞。倒阳切裂(匪语,东西南北)你去打听吧,双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小凤听小秧子这样说,急了,数搭他说:“小哥,你这可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啦!”
小秧子皱起了眉头,说:“你也不用替他辩解,咱们不说这个了。老妹,我问你,你好端端的一个家都撇了,一心巴火的扑奔他,到老鹰崖一个多月了吧,那个长工咋还没娶你呢?”
小秧子的话捅到了小凤的疼处,她的心揪了一下,但她马上沉下脸来,赌气地说:“娶没娶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别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啊!”小秧子眯缝起眼睛,笑嘻嘻的说:“要不,咱们就别糗着当啥军长夫人了,跟小哥一起上长虫岭去吧。”
小凤瞪圆了杏眼,生气地说:“你才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呢!”
“小哥说你你还不信。人家今天还向一枝花的魂灵鞠躬呢,要是一枝花活着,早都当了压寨夫人啦,哪能轮到你的份儿啊!”
“你说啥?”小凤感到非常惊讶,“小哥你说啥?”
“我说啥,一枝花要咽气儿的时候人家两个人还抱在一起亲嘴儿呢!”
“你说谁和谁亲嘴儿?”小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还有谁?要当军长的那个和一枝花呗。”
“啥时候?”
“我们打滨河县城的时候呗。”
“打滨河县城大龙哥也去了?”来到老鹰崖以后,谁都没有说起过这个事情,小凤觉得非常讶异。
“别再大龙哥大龙哥的叫,人家心里早就没你啦!”小秧子吐了一口痰,很不屑的说:“哼,当时我就纳闷儿,以为他是奔你去的,哪成想他早就跟一枝花有了一腿,道上一哄哄的,你没听说?”
“你瞎掰!”
“我瞎掰?”小秧子指了指前面的穿山豹,“那可是他亲眼看到的!”
小凤的头“轰”的一声大了,觉得身子一载楞,蹲在了地上。两年了,她为大龙苦守着自己的女儿身,撇下王生那个家,爬山涉水的奔到老鹰崖,可大龙对自己却不冷不热的,原来是一枝花占据了他心窝的位置呀!她的眼泪簌簌的流下来。
小秧子看到小凤蹲在地上流起了眼泪,马上急切的问道:“老妹,你怎么啦?”
“你滚,你滚!”小凤把满腔的郁闷发泄到小哥的身上,“你滚,有多远你就滚多远!”
“拿我撒啥邪歪气啊!”小秧子讪不搭的骑上马,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走出好远了,还磨磨叽叽的说:“老妹,你要是呆在老鹰崖不乐呵,就上长虫岭来吧,我等你!”
小凤还继续蹲在地上,任委屈的泪水长流……
小白龙攻打滨江县城时,大龙率队主动配合,因为战事吃紧,他们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流,但大龙这个昔日的情敌给小白龙留下了不同凡响的印象。但在把一枝花运回长虫岭安葬,双镖离开山寨以后,他就听到了一些双镖和一枝花抱在一起亲嘴儿的风言风语。他跟穿山豹核实确认无误以后,对双镖的好印象一落千丈。这两天在老鹰崖,大龙指点江山的气度和风采,又大大的刺痛了小秧子的心。在那个摆满了山珍野味的山洞里,他筷子没拿,酒盅没端,推脱回山寨处理紧急事务,心情郁闷地下山了。
路过鹿鸣沟的时候,小秧子打马来到山野中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前。他跳下马来,一步一挪的走过去。
坟前插着一块木板,上面的字迹还依稀可辨:
邢雪之墓罗小成于中华民国廿一年春立。
坟墓处于一片草地上,背依山丘,山下不远的前方,有一泓碧水,鸥波萍迹,湖光山影,是小秧子精心踏选的一块风水宝地。坟墓四周疯长的芊芊蒿草,在萍风中悠悠曼舞,仿佛在诉说一段不死的悲歌……
……小秧子被委任为绺队字匠的那天早上,一枝花吩咐炮头协助小秧子去寻找邢雪的时候,小秧子期望在邢雪跌落的山崖下面,能够发生奇迹。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在离悬崖几里远的一块草地上,半人多高的蒿草凌乱不堪,一片狼藉,似有搏斗过的痕迹,并有一条隐隐约约的血迹通向远处。他们循着血迹,在一处血迹斑斑的沙窝里发现了邢雪的几件被撕扯得丝丝缕缕的衣裳,她的身子早就被野牲口吃光了。
小秧子攥着邢雪的几块衣裳碎片,哭倒在地。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雪儿,你跟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你的命真苦啊!”小秧子几天里不吃不喝,不断地打开包起邢雪从家里拎来的包袱,一遍又一遍的翻检着她的遗物,一边缅怀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一边嘤嘤啜泣,“雪儿,是我害了你呀!”
“你就是哭死她也回不来啦!”看到小秧子悲痛欲绝的样子,一枝花的眼圈儿也红了,劝他说:“都说人生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此话确实不假。不过,依我看,邢雪恨过爱过,已经不虚此生。父母恩深终有别,夫妻义重也分离。你们毕竟恩爱过,给她起一座坟,立个牌子,以后常去叩堆(匪语,扫墓)看看吧。”
小秧子把邢雪的衣裳碎片连同她从家里拿出来的衣物收拾在一起,埋了一个衣冠冢。
邢雪的爱实在太奇特了,昙花一般盛开,顷刻凋零。她为了这瞬间的美,长眠在了荒郊野岭。
小秧子跪在邢雪的坟前,不由得回味起那段电光石火般的****,他呜咽着说:“雪儿,咱俩儿不能一起唱曲儿啦,你就再听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小秧子哭得泪水涟涟,唱得悲悲戚戚:
雪儿,雪儿呀,
大荒失足身坠山崖,
你年方二九花容月貌,
夭亡在青春美好年华。
雪儿,我亲亲的雪儿呀!
雪儿,雪儿呀,
蓝桥相会千秋佳话,
你挣脱枷锁自主婚姻,
却众口铄金人言可怕。
雪儿,我亲亲的雪儿呀!
雪儿,雪儿呀,
体贴入微疼爱有加,
你照管夫婿关护备至,
知冷又知热笑容如霞。
雪儿,我亲亲的雪儿呀!
雪儿,雪儿呀,
阴阳相隔鹊桥难架,
我长跪灵前含泪悲啼,
真想陪着你同眠地下。
雪儿,我亲亲的雪儿呀!
雪儿,雪儿呀,
期待来世给你报答,
再结为秦晋齐眉举案,
服侍你甘心做牛做马。
雪儿,我亲亲的雪儿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但男人的泪绝不仅仅是伤痛不已时的悲苦。男人的泪,流在心里,洒在亲人的墓前,飘在昏暗的夜色中……这是男儿的血性。男人的泪,也是挚爱的表露。为亲情、友情、爱情奋斗,为事业拼搏时,男人的泪承载着拳拳赤子之情!男人的泪,让家充溢着温情;男人的泪,让人间弥漫着爱的气息;男人的泪,让女人更精彩!
小秧子把饱含真情的泪水抛洒成跳动的音符,交织成美妙的乐章去唱给他亲亲的雪儿,唱给世人……
……今天,小白龙再次踏上鹿鸣沟,心中铿锵的回响着那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当年伤心欲绝的感觉还是入木三分,那份忧郁的情怀依然还在心中挥之不去。
“雪儿,我看你来啦,雪儿!”小白龙坐在邢雪的坟前,一边给她烧纸钱,一边和她轻轻的絮语,“雪儿,我知道,只有你才是对我一心朴实呀!”他原来以为一枝花对他也是有情有义的,哪成想她跟双镖有一腿,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仅悲从中来,哭得泪如泉涌。
“大柜,咱们该回营啦!”穿山豹看他哭得伤心,在叫他。
“雪儿,你说过跟我跑出来就行,咋地都不后悔。你的命都没了,还后不后悔?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躺在荒郊野岭,我可真是后悔呀!”小秧子站起来,捧几把土填在坟上,又用手拍实,才心情异常沉重的转身离开。
小白龙神情郁闷的回到了长虫岭山寨。
当初一枝花活着的时候,他每次外出回来,第一句话总是问:“大柜在吗?”然后,就急匆匆的奔向她的住处。他越来越喜欢她,千方百计的追求她。不光是因为邢雪不在了,她渐次取代了邢雪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还因为她绝顶聪明,办事利落,指挥果断,因此,一枝花在他的眼里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主心骨……
现在,双镖举行典鞭,组建抗日联合军,要统一行动,统一指挥。小白龙闷闷地想,长虫岭山寨,难道要在自己这个第三代掌门人的手中交出指挥权吗?一枝花曾经嘱咐说,要是遇到啥难事儿啦,可以到老鹰崖双镖那里商量商量。现在,双镖成气候了,眼瞅着就要把长虫岭的绺队吞了,我还上赶着去找他商量吗?
小白龙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