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睡眼惺忪间,门帘儿微掀,凉栀圆嘟嘟的小脸探了进来。手中的铜盆里正冒着丝丝热气,见她倚床而坐,于是笑道:“娘娘您醒了?”
“怎么是你?絮儿呢?”青鸾狐疑的瞅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不是在西街宅子领罚麽?何时进的王府?谁给她的胆子,可以在小院自由出入的?
等等,她好像遗漏了重要的事。瞥了眼身侧空空的位置,想到昨夜种种,青鸾耳根一烫,后知后觉问道:“他人呢?”
若非枕边留有他一贯不离身的药囊,青鸾就要以为那一幕幕缠绵画卷只是一场梦。只大清早的,他这是去哪了?
一侧的凉栀抿嘴一笑,面上抑不住喜色:“王爷去了老夫人那里,吩咐奴婢前来伺候娘娘梳洗,一会儿便要回西街宅子的。”
回去?青鸾心里一动,依稀记起了他昨夜的话。他说过要带她离开这里,回属于她们自己的家……
除了爱对她动手动脚,倒是个言出必行的。
青鸾默默想着,套好罗袜和鞋,下地简单做了梳洗。刚喝了几口米粥,便隐隐听得前方院子有高高低低的喧嚷声传来。
青鸾秀眉微蹙,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这呆子,莫非又在祖母那里闹腾了麽?
正揣揣思付着,凉栀已机灵出言道:“娘娘宽心用膳,奴婢这就去瞧瞧。”
小丫头刚到院子,迎头便碰上气喘吁吁的柳絮儿。只见她步伐凌乱,面色煞白,边跑边嚷道:“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娘娘!”
青鸾持汤匙的手一顿,一双美眸扫过匆匆奔进的柳絮儿,强自镇定道:“怎么了?!”
柳絮儿站定,急喘道:“府里、府里出大事了!方才闯入一伙官兵,将老夫人的福寿居闹了个天翻地覆……”
青鸾面色瞬变,急急起身道:“对方什么来头?到底意欲何为?”
大白天竟公然闯入郡王府,事情看来并不简单。
“那伙官兵人不少,将王府里外围了个严实,还逼老夫人交出四爷……”
赵缙?青鸾微怔,想到他曾五次三番调戏自己,言行轻浮,旋即厌恶的拧了拧眉:“他犯什么事了?搞得官府这么大动静?”
“奴婢不知详情,远远就见这些人来势汹汹,全然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柳絮儿拭了把汗,努力把所见所闻一股脑说给主子听。
又是个惹是生非的!
想来老太太也不容易,一把年纪了,摊上的子子孙孙没一个省心的!像赵缙那样的纨绔哥儿,整日神神秘秘没个正形,不是霸了谁家姑娘小媳妇儿,便是跟人起了争执捅了篓子!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青鸾冷哼一声,不想再听下去。这样的家伙,活该遭人围堵!
想到赵璟之,她眸光温和了些:“王爷他人呢?他不是一早就去了福寿居麽?”见柳絮儿一脸懵懂,心头的不安逐渐放大,抓过凉栀手中的斗篷,拔腿便往前院奔去。
柳絮儿吓得魂飞魄散,跺脚直呼:“哎呀—!娘娘别去!”
方才去寻佑安拿药时,那一幕真真吓坏了她!府中老少通通被赶到了院中不说,那官兵语气还极为不善,吵吵嚷嚷要入宅强搜。
她们身处的小院最为偏僻,毫不起眼,眼下完全可以避过这一劫。她实在不明白王妃为何要上赶着跑去。
她不是很讨厌王爷,很不喜欢这里麽?怎么会……
唉,主子们的心思,又岂是她这个下人猜得透的?很快,她便认命的垂下了脑袋。扭头冲凉栀交换了个眼神,两个小丫头急急追了上去。
福寿居内,气氛说不出的凝肃。
着装整齐的禁卫军将整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赵老夫人在赵璟之和赵汐的搀扶下,手持沉香拐杖,不卑不亢的立在阶前,正与对方出言交涉。
“老夫人,某将敬重你的为人,才会对你以礼相待!还请速速交出四公子,末将也好回去复命!省得动起粗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为首的禁卫军头领是个三十开外的粗壮汉子,高大彪悍,声如洪钟。
他稍显不耐的一席话,惹得一帮女眷面生畏惧,身子也悄悄向后缩了缩。
偏偏老太太亦非寻常女流,想她也是良将之后,系出名门,身上自有一股飒爽之风。早年先夫奉旨出征大破蒙古鞑子时,她曾被恼羞成怒的敌军挟持,命悬一线,后来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提了敌将首级逃出险地。光那份胆识,也是众多女眷望尘莫及的。连先帝夸他这位姨母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像眼下这点小风浪,还不足以击垮她。
老太太薄唇紧抿,凤目颇为凌厉的睨向那名头领汉子,缓缓道:“严统领!你这般兴师动众来我府上,不知会我这老婆子一声,似乎有些于理不合罢?”
那姓严的统领左手叉腰,阔步上前,盯着老太太鼻子里重哼一声,道:“老夫人见谅!末将奉旨前来捉拿逆犯赵缙,还请配合!”
“放肆!”一侧的赵璟之大怒,他上前两步,无声挡在了祖母身前,厉声喝道:“此乃先帝爷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连当今圣上也要敬她三分,你小小一个禁卫军统领,竟敢来我郡王府大放厥词,实在胆大妄为!”
那姓严的被赵璟之一番声色俱厉的呵斥,脸上一阵青白不定,大庭广众之下面子有些挂不住。为了挽回颜面,他梗着脖子强辩道:“小王爷明鉴!并非末将不识时务,而是确实有命在身,不得已而为之!贵府的四公子有参与谋反嫌疑,末将眼下正是要将四爷带回京师调查,还请王爷配合,莫要为难在下!”
他话说得恭敬,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一直久未出声的赵汐握拳咳了好一气,有些虚弱的喝道:“奉命?奉谁的命?无凭无据,竟敢给郡王府泼脏水,你今日若不说个子寅卯丑,休想离开王府半步!”
那姓严的小眼一翻,似乎耐性全失。他手握刀柄似有异动,被赵璟之看的分明,于是大喝道:“王府侍卫何在?”
话音刚落,一阵尖哨声后,徐子枫已率领众侍卫从屋后两旁奔了过来,众侍卫个个如临大敌,手持强弩兵刃,一眨眼的功夫便齐齐挡在了院子中央。
那姓严的面皮抖了抖,面色阴沉的厉害,咬牙问道:“小王爷这是要抗旨不尊麽?!”
赵璟之冷笑道:“没有圣上手谕,本王岂知是真是假?严统领,是你先犯了大忌讳,污蔑四哥在先,顶撞老夫人在后,没治你不敬之罪已是客气,莫非你还心存不服?!”
“五弟无需与他多言,让徐侍卫将他丢出府便是!”
赵汐看似魁梧,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这几日天寒,他的肺疾之症又犯了,眼下说几句话便喘息不止。
“汐儿休得无礼!”老太太疾喝一声,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局面,正要出言,却见院门大开,一道青灰色身影急急奔了进来。
来人五十开外,尖嘴窄额,下颌的山羊胡子稀稀拉拉,在晨风中微晃。他的身板太过瘦削,一身崭新官服在他身上有些宽松,像极了唱戏的老生。
他神气活现的捋了捋胡须,高喝道:“圣旨到!”
院中众人均是一愣,忙不迭下跪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那姓严的统领,面上一喜,明显松了口气。
是他?赵璟之眉心紧蹙,心头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眼前那位宣读圣旨的,正是与郡王府有着过节的前朝太尉之子,新任翰林学士蒋汝兴。
先不论此人是如何一下跃至正三品官衔的,单是他手中那道黄色卷轴,就令人心头难安。
果然,那位新晋翰林学士摆足了架势后,才故作姿态拖长声音念道:“宣圣谕!郡王府赵缙身为皇族子弟,却有负圣恩,与前太子赵竑勾结欲行谋逆之举,实属大逆不道,论罪当诛!念及郡王府乃皇室宗亲,早年又曾屡获战功,故此只捉拿赵缙回京受审,王府其余人等不做株连。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一直神色平静的赵老夫人面色苍白,终有些难以支撑,身子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