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青鸾仍旧一无所获。
因自己身份的关系,她不便去御史府与罗玉京碰头,大理寺和刑部那边毫无消息。冒险回了趟宰相府,也是无功而返。
然后大小酒肆、茶庄、戏园、客栈,但凡人迹较多的地方,她都一一去过,却根本没有一丝半点儿有关赵璟之主仆的动静。
这三人好似凭空消失了般。
会不会在宫里呢?青鸾靠在废弃的角楼下,疲倦的想。
眼下赵缙已找到,那日的圣旨她亦听得十分清楚,小皇帝到底顾念皇族情面,没做株连,已算是皇恩浩荡,不幸中的万幸。
况且,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交出赵缙,是杀是剐,还是其他,那是他赵家人的事儿,她根本不关心。
但赵璟之不能有事。
最重要的一点,她,真的不愿做寡妇。
所以,她要尽快找到赵璟之。天威难测,她多耽搁一刻,他的危险就多一分。
可是,这偌大的临安城,他到底被关在了何处呢?
冰冷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格外长,青鸾叹气,无精打采准备回黎府。
玄色小蛮靴踩在雪地“嘎吱”作响,青鸾又冷又饿,奔走了一整天,雨雪雾水早将她的外袍浸得湿重不堪,心头亦是一片荒凉。
这时,一阵琴音叮咚传来,在寂静的雪夜格外清晰。
青鸾不通音律,眼下却也听出来了抚琴之人心内的郁结,琴声缓缓,婉转而哀伤,孤独而压抑。与数月前她梦境中的幻像风格相迥,却又有说不出的相通之妙。
莫名的,她的心,似被人无形揪住了一般,青鸾顺着小巷,整个人不由自主向琴音的出处靠近。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一阵生疼,也将琴音吹得断断续续、朦朦胧胧。
临近一家废弃许久的院舍时,琴音越来越近。青鸾缓缓推开破旧的院门,却蓦地被一阵箫声吸引。
箫声低沉,如泣如诉,却与琴音相得益彰,令人心生陶醉。
轻轻来至院中,在透着昏黄烛光的小屋前伫足。
木窗半掩,屋内演奏之人自是看得清楚。
一名俊逸男子蓝衣胜水,一脸愁思,正垂眸抚琴,他身侧立着一袭粉衣飘飘的绝世佳人,正十指纤纤奏萧为和。
当看清这对年轻男女的样貌时,青鸾不由愣住。
眼前两人,正是她遍寻已久的赵璟之,而那位粉衣姑娘,正是艳绝天下的美人,沈沫霜。
默默望着配合默契的两人,青鸾的心头“嗞咕嗞咕”直泛酸水。
爱上一个人,就像突然有了软肋。低头瞅了瞅自己不伦不类的装束,孤傲如青鸾,自负如青鸾,生平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几乎想也不想,她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离开。
与此同时,许是夫妻之间微妙的感应,临窗而坐的赵璟之猛地抬头,一眼便认出了她。
琴音戛然而止。
“月儿!”赵璟之满怀欣喜的狂奔出来,急急攥住了她欲要挣脱的手腕。
“你怎么来了?!”饱受相思之苦的赵璟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青鸾微微扭头,不愿自己顶着花猫一般的脸与他相对。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心头无端生出一丝别扭。
“能看到你,我不知有多高兴。月儿,我好高兴。”赵璟之有些语无伦次,心头久久难以平静。他不由分说扳正她的身子,迫使她与自己面对。
望着她一团遭的残妆,他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无比爱怜的用手指抚了抚:“进去吧,外面冷。”
青鸾声音有些沙哑,望了眼依旧俊朗的赵璟之,呐呐开口:“我……”
这样的巧遇带给了她太多惊喜,无数问候和疑问藏匿在心,却不知如何说起。
“走。”赵璟之干燥温热的大掌覆上她冰冷的手背,不由分说牵她进屋。
“民女见过娘娘。”沈沫霜冲她莞尔,端上早已备好的热水。
“沈姑娘折煞我了,还是唤我名字吧。”青鸾冲她友好的笑笑,洗净满脸污秽。
“王爷和娘娘久别重逢,肯定有说不完的贴己话,民女先行告退。”沈沫霜笑吟吟说着,无声掩上了房门。
赵璟之的目光一直追逐在她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移开。
他走进她的身后,替她摘去湿透的外袍,将自己的大氅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心疼的轻环住她的腰:“月儿,本王这是在做梦麽?还是你真真切切来到了我身边?”
青鸾停住手上动作,缓缓转身,第一次没有躲避他的温柔。
望着他乌黑的长眸,似一潭幽深的湖水欲要将她淹没,青鸾的心,在这一刻,涟漪阵阵。
她伸指,替他抚平眉心的沟壑,轻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佑安佑宁呢?沈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听她后半句醋意横飞,赵璟之哑然失笑,将她拉至身旁坐下,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详尽说于她听。
原来赵璟之能得以脱身,全靠沈沫霜逼严豹说出他的软禁之地。后来她易容后,伺机混入禁卫军队伍,又趁机迷晕把守的士兵,用偷梁换柱法将赵璟之救了出来。
“你是说,沈姑娘将与你身形相似之人偷放入了房中,至今还无人察觉?”
“此人是胭脂酒坊的忠仆,可以相信。”赵璟之点点头,又伸手替她系了系领口:“我来临安好几日,根本没有面圣的机会,看来皇上是有意避我,才让蒋汝兴将我软禁在旧驿馆。我必须出来,郡王府才有翻身机会。”
“于是你们便隐身于此?”
“这只是权宜之计,沈姑娘已派人通知了罗玉京,稍后会有人来此会合。”赵璟之笑笑,显得一派轻松。
“那你一会儿打算怎么做?”青鸾一怔,未料转眼又要与他暂别。
似是看出她的忧虑,赵璟之温声宽慰道:“放心,不过是连夜进宫而已,不会有事的。”
“你有把握吗?”青鸾任他紧握着自己的手,满脑子想的都是潜在的危险。
“嗯。”话音刚落,他紧紧拥她入怀。连日来的担心和相思,尽数化为无形。唯有这一刻,他才真是体会到充实,那种生命不再残缺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找到赵缙了。”良久,青鸾才轻轻说。
“四哥他人呢?”赵璟之大感意外,急急问道。
“事发之后,他并未走远,就混迹在万春阁。我已让娇娇带他回尚书府了。”
赵璟之紧绷着的心瞬间放松,冲小女人赞许,点头:“也好,姑丈人虽严厉,相比外间,尚书府起码安全。”
既然老四已找到,他便没了后顾之忧,只要今夜能顺利入宫,他就有法子力挽狂澜。
“你的处境很危险,一切都要小心。”赵璟之捧着她光洁的小脸,有些恋恋不舍。
“不……”
青鸾正要反驳,沈沫霜悄无声息的潜在了窗外,低声道:“王爷,他们到了。”
赵璟之手一顿,沉声应道:“知道了。”
“等我,我会平安归来的。”他抚了抚她柔软发髻,笑着许诺。说完大步走出房门。
门骤然打开,冷风猛地蹿入屋内,烛火跳跃不止。青鸾一个激灵,急急跟了出去。
清冷的月下,齐齐站着一队劲装汉子,个个精神抖擞、严阵以待。赵璟之正俯身,对为首的汉子低低说着什么。
“瑢郎……”青鸾有些放心不下,不由轻唤了一声。
赵璟之凝重的面色瞬间柔和下来,他迎上她,口中不住嗔怪:“那么冷,你出来做什么?我让沈姑娘送你回去。”
临行时的那些关切之语,青鸾总是说不出口。众目睽睽下,更是有些羞赧。瞥眼瞧了瞧众下属,个个面无表情,心无旁骛,方才感觉好了些。
想了想,轻拂掉他毛裘领上的雪花,便作罢。
从他掌心轻抽出手,青鸾捋了捋额前碎发,正要返身回屋,冷不丁却瞧见院子角落有道黑色身影。
虽是严冬,那人却衣衫单薄,挺拔的身形似一堵坚实的墙,默默蕴育着蓬勃的力量。月光覆上他棱角分明的侧面,带着几分朦胧清冽。
一双在雪夜里熠熠生辉的黑眸,就这么远远的,直直看向青鸾,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是凌天霁。
青鸾的心微微一颤,急急别开那道视线,满心的负罪感齐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