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一番烫贴的话让青鸾振作了不少。凌天霁会平安归来的信念深深支撑着她,让她的伤大有气色,渐渐好了起来。
这几日赵荃每天一早都会过来,不是带些孟夫人亲手做的糕点,便是揣些孟家大公子发明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青鸾。这便是她在养伤期间,无聊焦躁中的唯一的乐趣了。
“吱呀”一声轻响,廊前的木窗轻轻被推开,一张粉嘟嘟的脸探了出来:“姑姑,姑姑……”
青鸾沐浴完毕,正坐在绣墩上擦拭头发。闻言一扭头,见是他来便笑道:“你个小人精,怎么攀起窗户来了?当心别摔着。”
“姑姑带我去玩吧。”青鸾在里间沐浴,大门紧闭着,小赵荃迫不得已只能翻窗。他兴奋的冲她扬了扬手中的做工精巧木船,眼巴巴瞅着她。
“……现在?”青鸾用指梳了梳长发,随意束了束,面有难色。她重伤刚愈,身子刚恢复了些气力,怕是不能行太远……
“姑姑去嘛,陪我去嘛。我刚刚看过了,五王叔不在,你不用怕他。”赵荃半个身子匐在窗口,口中不住央求。
“谁说我不在?”窗外忽地飘来一道醇厚的嗓音,随即低低笑骂道:“臭小子,小小年纪心眼儿这般多!说,谁教你攀窗的?”
赵荃心知不好,正要开溜,无奈后背的衣服被攥着,动弹不得。不由哎哟哎哟乱叫,口中不住讨饶。
他惨兮兮的嚷着“姑姑救我!”
听得青鸾一阵心疼,急急来到窗前制止道:“哎—你别伤了他!”
这是自那夜后,她首次面对赵璟之。眼下阳光正好,多日未出房门,青鸾面对屋外景致竟生出了隔世之感。
她神情恍惚,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却终于肯走出房门,这样的转变让赵璟之颇为欣喜:“好些了么?”
青鸾微愣,并未作答。廊下的赵璟之今日一身浅蓝常服,头束白色方巾,很是随意。虽少了玉冠锦服时的华贵,却多了份温文儒雅。
青鸾终于相信有的人便是天生的衣架子,无论什么装束,依旧能这般气宇不凡。譬如眼前那个眉目清朗、丰神如玉的男人。
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细细打量他。
她见过前太子赵竑、赵老王爷,近来又跟赵荃走的较近,心头不得不承认赵家的男人果然都有一副好皮囊……
“姑姑。”见她呆呆望着赵璟之,小赵荃有些疑惑,不由出声唤道。
青鸾如梦初醒,想到方才直直盯着他看,难免有些尴尬。忙压下心底那份慌乱,低头对赵荃道:“……荃儿乖,姑姑改天带你去好不好?”
“不嘛不嘛,姑姑你已经好了,就带我去吧……”赵荃不依,各种撒娇耍赖。
青鸾被他缠得头疼,飞快瞄了眼赵璟之,面露难色,正要试图跟他商量,未料一侧的赵璟之洞悉般笑道:“你的伤已无大碍,去院子走走也无妨。”
“姑姑你看,五王叔说可以,我们去吧我们去吧!”赵荃嘟着小嘴继续央求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青鸾似乎不好再拒绝了。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赵璟之,秀眉微蹙。
她的表情很轻微,转瞬即逝。却被赵璟之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知道她的顾虑,她怕与自己相处。不由忙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说完长臂一揽,将赵荃圈在了臂弯:“先说好,姑姑身子弱,不能走太远。”
赵荃高兴的直点头,满口答应,口中不住催促青鸾更衣。
青鸾一直静静看着说话的两人,眼神却不由落在他的手腕上。她的眼睛出了名的精锐,方才赵璟之揽过赵荃时,发现他用的是右臂,而他的左手一直掩在宽袖中,虽看不真切伤痕,动作却微微有些僵硬。
婉音没骗她!他果真那么做了!她的那个梦魇是真的,他曾真的割腕喂过她。
有那么一瞬间,青鸾很想冲出门去,撩开他的衣袖看个究竟。更想大声质问他为何要那么做,他大颗不必那么做!
他救了她好几次,那份恩情太多,太重,让她十分不安,坐卧不宁,实在难以承受……
见他缓缓起身,正欲离开,青鸾脑中一热,脱口唤道:“等等—”
“怎么了?”赵璟之讶然转身,见她一脸急切,不由和煦一笑。
“你的左手……受伤了?”青鸾迟疑了下,决定问个清楚。
“……没有啊,怎么会?”赵璟之神色微滞,旋即笑道:“别多想,今日天气暖和,去散散心罢。去时记得穿厚些,别着凉了。”言毕衣袂轻扬,阔步出了院子。
他方才那一瞬的紧张,虽掩饰的巧,却没有瞒过青鸾的眼睛。
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青鸾的眉头蹙的更深了。
今年的建康冬天来的格外早,庭院内的植被多以凋零,唯有东院后的紫竹仍是郁郁葱葱,一片青翠,煞是喜人。
这是青鸾醒后第一次踏出院门,对周遭一切很是陌生。原以为这不过是个普通小院,未料竟是这般大。三间大院内小院数座,布局对称却不呆板,舒展而不零散。因前不久做过修整,环境布置的很是舒适。长长的回型走廊后,便是一片小型的湖泊。
竹影婆娑,日色斑驳,偶有冷风飕飕掠过湖面,青鸾紧了紧斗篷,只觉愈发冷了。倒是赵荃一路玩的是不亦乐乎,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会儿惊见那片水域,不由欢叫一声,冲她扬了扬手中木船,径自往湖畔奔去。
“快,跟着小殿下!”
一番绕来绕去,青鸾体力不支有些头晕,忙不迭冲远远跟着的凉栀凉槿喊道。举目四望,见湖畔依墙建有一座多角凉亭,便打算前去稍作歇息。
“姑姑,姑姑,过来玩啊!还有小乌龟呢!”
见赵荃玩兴正酣,青鸾冲他笑着摆摆手,正欲迈入亭中,附近两道低低男声蓦地传入耳中。
她耳力极好,细细一辩听后,便寻到了声音的出处。
这是赵璟之的私宅,除了他主仆三人和孟将军,再无男子出入,可以说极为隐秘。方才他带着佑安佑宁出门去了,此处极为僻静,眼下说话的人会是谁?
青鸾心存疑惑,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越靠近,谈话的内容越清晰。青鸾不动声色的附在墙壁,透过窗隙,一双美眸敏锐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这是一件不大的屋子,室内只陈有书格、多宝、香几、木椅、月牙琴桌几样物件,壁上仅挂有几幅山水花鸟挂屏,便再无其他。看来是赵璟之的临时书房。
而方才说话的两人正背向她而坐,一个银灰色长袍,一个浅蓝衣衫,从坐姿背影上看,不像是鸡鸣狗盗之徒。但又会是谁呢?
从外看去,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因看不清两人面容,青鸾决定听听他俩说些什么,再做判断。
“方才司空大人的话,王爷可有考虑?”银灰色男子呷了口茶,徐徐问道。
王爷?……赵璟之?青鸾一怔,看了看那道浅蓝身影,难怪有些眼熟。心中不免诧异,他不是出去了么?怎么会在偏僻的屋子里?方才出声的青年又是谁?
却见赵璟之摇摇头,沉声道:“你我相识多年,还不清楚我的性子么?司空大人虽是我的启蒙恩师,但是这件事,我是不会应的。”
“你啊!”银袍男子叹了口气:“想不到事隔几年,你的性子还是这般淡然。其实你明明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
“罗兄不必再劝,我已与孟将军说的很明白,若我有心,何须等到现在。“赵璟之的话音里一派云淡风清。
“我们三人,眼下就数我远在京城,你跟孟兄倒好,三五不时还可小聚……”银袍男子话锋一转,语带惆怅。
“那你此番前来,便多待几日罢。自打我回来,烦心的事便一桩接一桩,真的是焦头烂额。”
“发生了何事?”
“说来话长……”
他俩谈话内容很是晦涩,青鸾有些听不懂。正觉无趣打算离开,却见书房门轻轻一开,一道壮硕的身影闪了进来。
“王爷!”进来的是孟贤固,只见他行色匆匆,见到银袍男子也只略略点头示意,面上很是凝重,似有重要的事禀告。
“如何?可有消息?!”赵璟之见是他来,急急起身问道。
孟贤固一进屋子,青鸾整颗心便提拎了起来。她知道他在寻找凌天霁的下落,是以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格外注意,心咚咚跳个不停。
“王爷,属下的护卫队寻遍了整个下游,只寻到了沈万里的尸首,因时间太长尸身已腐烂不堪,便已就地掩埋。只带回了沈万里的腰牌……”
“那大哥呢?”赵璟之急急按住他的臂膀问道。
“始终没有凌捕头的线索,以属下之见……凌捕头怕是不再人世了!”孟贤固语气很是沉重。
“什么?!”赵璟之低呼一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孟兄,此事非同小可,你要说清楚些!凌捕头当真遇难了么?”银袍男子惊叫一声,满脸不信。
“……据王爷所述,沈万里与凌捕头是缠斗一处齐齐落入山涧,眼下沈万里的尸首已找到,凌捕头生还的可能性实在很小……”孟贤固强抑悲痛,缓缓道。
半响,赵璟之有气无力道:“沈万里的腰牌现在何处?”
“在徐护卫那里。”
“……带我去看看。本王要亲自辨认。”
后面的话青鸾已听不见了,惊闻噩耗,她只觉五雷轰顶。一直以来,她心里一直相信他还活着,那信念根深蒂固深入骨髓,让她支撑到现在。
现如今事实摆在她眼前,无情的粉碎了她的希望,让她再也无法承受,只觉心头被剜了一刀,痛不欲生。
日光倾泻,青鸾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一股寒意从头渗入到脚下,让她举步维艰,浑身冷汗淋漓,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抚着假山,脑中一片浑噩,刚迈出两、三步,便觉喉头一甜,大口鲜血随即喷涌而出。整个人在两名婢女的惊呼声中,软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