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偷溜出府,被母亲抓了个现行后,黎玉娇的苦日子便彻底来临了。
先是被禁足十天,罚背女诫一百遍,每日上午有王府的账房先生来澜庭小筑为她讲解《记然七策》和经商十决,下午则由母亲以前的教习嬷嬷指导礼仪规矩和女红。
练了这么久,她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嬷嬷布置的戏水鸳鸯,竟被她毫无悬念的绣成了水鸭……望着歪歪斜斜的阵脚,她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大红锦缎负气丢进了线筐。
看样子母亲这回是动真格了,她老人家大有不把她嫁出去誓不罢休的架势。可这哪里是为她好,简直是要她的命好麽?!黎玉娇心头哀嚎不止,欲哭无泪。
屋外天气大好,一扫前几日的阴冷。阳光温柔的透过镂花窗隙,暖洋洋的洒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惬意。可惜她眼下哪都不能去,只有在这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叹气的份。
“娇娇、笨蛋,娇娇、笨蛋……”檐下的笼子里,小八哥正欢快的蹦来蹦去,冲她大喊。
这只八哥鸟自老哥买回来后,她的耳根子就没清净过。不是嘲笑她是笨蛋,就是奚落她是懒虫。眼下黎玉娇本就心烦意乱,猛地听到那臭鸟的火上浇油,不由气呼呼的拉开窗户,冲它大吼:“你才是笨蛋!你这只臭八哥再乱叫,小心我扒光你的毛!”
“娇娇!”哪知这一幕却被刚进来的赵素娥看到,见女儿毫无形象的半支楞着身子,她不由蹙眉,颇具威严的唤了声。
“娘亲……”黎玉娇吐了吐舌头,灰溜溜来到母亲身前。
“今儿学的如何?”赵素娥神情严肃的瞅了她一眼。
“略有进步……”黎玉娇嘿嘿干笑着,见母亲今日一身盛装,显得格外精神,便适时转移话题道:“母亲要出去麽?”
“嗯,你外祖母说有要事让我过府一趟,想必是为你表哥的婚事罢!”赵素娥点头道。
“女儿跟你一起去嘛……”黎玉娇面上一喜,忙趁机央求道。
“不行。”赵素娥一口回绝道:“现在时间这般紧,你尚有很多事物未学。你以为那邵家是普通人家么?你若什么都不会,岂不让人看笑话?”
邵家邵家又是邵家,黎玉娇一听头就大了。那邵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眼下她想出去放风的心情更为迫切,所以今日难得未与母亲争辩,而是一脸妥协道:“娘亲说的在理,女儿都记下了!可是许久未见外祖母了,女儿想念的紧。倘若下个月真的回了京城,那给她老人家请安就更难了……”
“好娘亲,你就让我一起去嘛……”黎玉娇见母亲面上有些松动,忙不迭撒娇道。
“好罢,念你一片孝心,为娘就破例一次。”赵素娥终于松口,临末不忘细细叮嘱道:“今日有贵客在,你千万别忘了嬷嬷这几日教的规矩。”
见母亲允准,黎玉娇开心不已,对她老人家的提点自是满口应承。一番更衣装扮自是不提。
母女二人赶到王府时,已是午膳时分。黎玉娇才知所谓的贵客便是当朝太医院院使徐景泰。说起这位徐院使,倒也与郡王府有几分渊源。当年赵明诚征战归来时,身负重伤危在旦夕,便是这位徐大人一手将他治愈,因此两家也有几分交情。
前些日子赵老夫人大张旗鼓为孙儿选妻,候选佳丽的画像倒是不少,赵璟之却一个也未相中。这可急坏了老太太。
正发愁间,热心的二姨娘便提及了徐院使的千金,说此女性情温顺、知书达礼,又出生医学世家,与赵璟之算是喜好相仿,是郡王妃的最佳人选。老太太闻罢大喜,忙遣媒人去京城求回画像,见此女果真清丽无双,不由愈发满意。
今日听闻徐院使回乡祭祖,老太太便差人特意相请到府上议婚。徐景泰官拜从五品,他做梦也未想到女儿会被郡王府相中,自是喜不自胜。誉满京城的瑢郡王能成为他的乘龙快婿,那是他徐家天大的福分。
一场午宴欢声笑语、男女双方都极为满意,这桩婚事就这么口头应承了下来。只等知会了赵璟之后,赵老夫人便遣媒人正式上门提亲。
黎玉娇对这样的场合不敢兴趣,见一脸喜色的祖母,心头却替表哥哀嚎不已。自己已被这恼人的古训毒害得不轻,未料他又步了的后尘。
那个素未谋面的徐家小姐,表哥会喜欢么?那西街宅子里的映月姐姐又该如何是好?
一顿饭唯有她吃的心不在焉。草草扒拉了几口饭后,黎玉娇便乖巧的离席。
漫步目的在院子转了转,黎玉娇倍感无聊,决定去湖对岸的偏院小径处荡秋千。
说起那秋千架,还是她缠了府中管事许久,才勉强为她搭建的。每次过来她都要去那里逛逛,只有在那里,她才会觉得自己是放松的。
若有所思的走着,望着满园的景致,心绪没来由的有些低迷。这位备受宠爱、不知忧愁有何物的闺阁千金,生平第一次有了彷徨迷惘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黎玉娇自己也不甚清楚。或许,是因为婚期将近吧?
想到这个,她的心一片灰色。那样的婚事,那样的归宿,她不能说不好,却总觉得与自己期许的大不相同。
想到以后的自己,将会与一个不甚熟稔的男子结为夫妻,终日与账本为伍,做一个贤惠温顺的正妻同时,可能还要强颜欢笑默许他纳妾寻花……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尽管只是想象的画面,还是令她有些烦躁,心头忽地没了荡秋千的兴致。
闷闷穿过拱桥,来到了偏院的小道。这座院子以前是下人的住处,因离主院太远,眼下弃用已久。院中杂草丛生、池水浑浊,想是府中下人偷懒耍滑鲜少打扫所故。以至黎玉娇大白天来这里也觉得有些阴森。
“唔、唔唔唔唔……”突然,院子最深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黎玉娇浑身一个激灵,小脸唰的一白。
是幻听还是真的有人?她迟疑着未敢动步,侧耳聆听,一阵微风后,院里一片寂静。刚刚的呜咽之声便愈发明显。
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她总算稍稍放下心来。提起裙摆,她缓缓向声音出处靠近。
“谁?是谁在哪?!”她壮着胆子大喝道。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那道声音愈发急切,似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王府院内,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黎玉娇皱眉,向来好奇心重的她决定去探个究竟。随着声音指印,她终于来到一座堆满木柴的小屋前。
“谁在哪里?!”黎玉娇推了推木门,纹丝不动。低头一瞧,铁将军把守。铜锁很新,像是刚换上不久。
这时,屋内“噗通”一声闷响传来,夹带着一声低低的痛哼。
屋里果然有人!不知是谁被关在里面?
里面的呜咽声不止,似痛苦又焦急。黎玉娇的恻隐之心终被激发,费力爬上窗前的柴垛,探头向里瞧去。
屋内黑乎乎的,光线十分昏暗,根本看不清楚。
“有人吗?”她伸长脖子继续张望,蓦地却被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惊得差点摔了下去。
“啊!”她吓得寒毛倒竖,紧紧攀住窗棱惊叫不止:“你、你是谁?!”
屋内的人显然也没想吓到她,急急呜叫不止,面目全非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着急的朝她忽闪着。
良久,黎玉娇总算平复了心底慌乱。她惊疑的望着那双有些熟悉的眼睛,忽地失声叫道:“你、你、你是佑安?!小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