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说错了!奴婢说错了!”东菊连连磕头。
王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得了,都下去,瞧得本宫心烦!剪霜,你让王禄守着闳儿,外头天冷闳儿就不必去了。”
“诺。”
王夫人起身,看着铜镜中琼脂一般的肌肤、柳眉凤眼、薄唇乌发,合浦明珠点缀在发髻上,灿烂炫目,身上穿着蜀锦织成的衣裙,披上红色的软毛织锦披风,真真是人比花娇。
“夫人,轿撵备好了。”东菊道。
“走罢。”王夫人道。
众人在避风台谈笑。
李蓁与吴惠兰、贞儿站在一处赏梅,贞儿偏要自己去摘梅花,害得李蓁与吴惠兰都是心惊肉跳。
皇后身边站着一个稍稍年长的女子,看不清面容,衣着简单,没什么配饰,发髻上也没有任何发饰,唯有手中握着一串碧绿色的翡翠佛珠格外显眼。
李蓁示意吴惠兰,低声问:“蕙兰,那一位可就是德妃娘娘?”
吴惠兰道:“是,正是永延殿的德妃娘娘。”
李蓁入宫时听踏风说,宫中仅有两位妃子,德妃和贤妃,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直到那一日在长年殿短暂的相见,今日一见,竟不想德妃打扮起来也颇有姿色,可惜竟一心向佛了。转念又想,也许在宫中唯有不争,方才能立于不败罢。
“德妃娘娘吃斋念佛,陛下前日说要将我迁过去永延殿,我不肯,那里没意思,陛下却也不想让我继续住在披香殿。”贞儿抱怨道。
“为何不愿你住在披香殿?”李蓁问。
“听说韩说将军的妹妹要入宫了,陛下想来是要将披香殿赐给韩氏罢。”吴惠兰猜测。
李蓁听到又要有人入宫,心中难免不快,也不再说话。
“良娣姊姊!”贞儿忽的挥手大喊。
李蓁和吴惠兰一起看过去,是个貌美女子。个子小小,胭脂极红,身上衣裙尽是明绿、宝蓝、绯红色,十分惹眼。
吴惠兰也不等李蓁发问,说道:“那是披香殿的主位,李良娣。”罢了补了一句,“李蔡的女儿。”
李良娣却只瞥了一眼李蓁几人,施施然走到赵贵人身侧说笑起来。
贞儿颇有些失落,李蓁见她不高兴,从梅花树上捻了一些雪弹过去,贞儿咯咯咯的笑起来,“蓁姊姊耍赖!”
贞儿蹦蹦跳跳过来就要与李蓁玩闹,吴惠兰生怕落人口实,忙的去拦。
三人闹成了一团。
“不想李夫人、吴美人、周更衣兴致这样好!”王昭仪的声音传来。
众人都停下了说笑,齐齐行礼。
王丰荣却道:“臣妾荣夫人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听到这句话李蓁恍悟,前日刘彻赐了她封号荣。
卫皇后淡淡道:“可赏花的好日子,荣夫人未带二皇子来么?”
王丰荣笑,“闳儿生的娇气,冬日里受不得寒气,不似有的孩儿,不怕冷。”说着余光便飘向正在堆雪人的刘据。
卫皇后不语。
王丰荣却越发得意,道:“是了,有什么样的娘便有什么样的儿子,出身总是没得选的。”
此言便是含沙射影说卫子夫出身卑贱,连同着刘据也一样是卑贱之身。卫子夫的身份一直是她的心中解不开的结,听王丰荣如此说,只觉得羞愧尴尬。
李蓁便道:“荣夫人不知,姜太公曾也是一介草民,外人瞧着只知钓鱼,终究也成就了大事。远的不说,高祖皇帝当年也并非是那名门之后,不也胜过了出身极高的西楚霸王么?想来,英雄不问出处,不外如是。”
卫皇后赞赏而感激地看了一眼李蓁,笑了笑,“李夫人当真是博学常识。”
“是啊,李夫人的嘴皮子和心思一样伶俐,没的陛下能让李夫人进入三殿么?”王丰荣语气薄怒,话锋转向李蓁。
赵贵人添油加醋道:“可不是么!这等殊荣,只怕皇后娘娘才受得起,皇后娘娘,你说臣妾所言可是?”
卫皇后脸色不改,道:“能帮得了陛下,不求于江山社稷如何,叫陛下舒心自是好的。陛下既然允了,本宫理当应允。”说罢卫皇后道,“外头冷,本宫先进去了,你们也莫探看美景冻了。”
“臣妾恭送皇后。”众人行礼。
卫皇后一走,王丰荣也不多留,赵贵人正要走时,李蓁叫住了她,“赵贵人何不与本宫再看看梅花,说说体己话呢?”
赵贵人欲推辞,却也找不到借口,便随着李蓁走到梅花树附近站定了。
踏风和赵贵人身边的女官水鸳守在一旁,两人并肩而立于雪天里,看着既柔和,也萧索。
吹了一会儿冷风,赵贵人忍不住开口说:“这风怪冷的,李夫人若是无要事,臣妾要回去了。”
“本宫看着这白雪,不禁想起穿着白衣的人,不知赵贵人能想起什么?”
赵贵人果然一怔。
李蓁莞尔一笑,抬手伸向赵贵人的肩,她却猛地后退,踩到披风摔倒在地。看她满脸狼狈惊惧地看着李蓁,李蓁忍不住笑。
水鸳欲上前来,却被踏风拦住。
李蓁蹲下面,缓缓伸手拍了拍赵贵人肩上的雪,道:“赵贵人,想来雪路走多了难免湿鞋,夜路走多了难免……撞见鬼。本宫说的,可对?”
赵贵人吓得浑身发颤。
李蓁又道:“赵贵人本事不小,本宫、甚是佩服,但本宫不想追究不表示本宫不会追究。本宫只是想安稳一生,常伴陛下左右,赵贵人也瞧见了,这后宫里难有百日红的花,谁不放过本宫,本宫便趁如今得宠先收拾了,也不迟。”
赵贵人脸色发白,吞吞吐吐、大失礼数道:“你,你说什么,我,我不知道……”
李蓁抬起手拉住一枝梅花,笑说:“赵贵人脸色不好,像雪似的白,衬着红色最好看!”说罢咔一声折下了一株梅花,轻轻放在赵贵人腿上,缓缓起身。
赵贵人早吓得不敢动。
李蓁道:“水鸳,你家主子受了寒,送回宫去。”说到这里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赵贵人,“可不要冻着才是。”说罢便往殿阁里走。
踏风搀着李蓁,低声道:“想来此次是吓着她了,往后她也不敢再为难主子。”
“但愿罢……踏风,我也终不过是一样的女子罢?开始与她们争斗这些恩宠,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模样,是不是?”经过方才的事,李蓁显得有些失落。
踏风安慰道:“主子从未争宠却已经宠冠后宫,又何须再争呢?这世上什么也比不得真心可依。主子能有今日的恩宠,与陛下能交心,不正是因彼此有那份心意么?主子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人,没必要受这些气,叫她晓得也好,往后便省了不少事。”
李蓁闻言,想起刘彻的柔声细语、关怀的眼神,顿时心里一片通透,一扫阴霾,笑说:“是,我倒是糊涂了。”
“主子是心善,若换了旁人,早将此事告到了陛下耳里,陛下最恨鬼神,那赵贵人可还能有活路?主子留了她一命,她该是知道的。”
李蓁点点头。
“只是主子初入宫便做了夫人,还需再果断些,当断则断方能不受其乱。”踏风道。
李蓁叹气,重重点头说:“本宫诸事还需向你请教,此事虽唐突,但也算了了一桩事。”
“来人!来人!”
“去找太医令来!快!”
殿内忽的人声嘈杂起来,李蓁奇怪,忙的进去看个究竟。
只看见卫皇后跪在地上,惊恐写满了她白净的脸,她怀中抱着脸色涨得青紫的刘据!
李蓁大惊,心知出了事,朝踏风吩咐道:“快去宣室殿找陛下来,赶紧的。”说罢忙的走近了去看。
贞儿吓得不轻,见李蓁来了,忙跑过来拉住李蓁的手,说:“蓁姊姊,据儿怎么了?”
李蓁道:“我也不知。”说罢看向走来的吴蕙兰,“姊姊,究竟是怎么了?”
吴蕙兰压低声音道:“瞧这模样似是皇子吞下了什么东西,卡住了。”
王丰荣喝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给皇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一旁的李良娣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红着眼睛说:“臣妾不知!臣妾什么都没有做!”
此举岂非是不打自招?王丰荣得意,正要说话,李蓁忙上前去说:“荣夫人,眼下只怕是救治皇子要紧,是谁的罪责过后再说也不迟。”说罢看向卫皇后道,“皇后娘娘,太医令过来还需些时间,只怕皇子等不及了。”
卫皇后一言不发,手紧紧抓着刘据的小袄,眼泪倾泻而下,让人看了心生怜意。
李蓁心软,蹲下面道:“皇后娘娘,皇子可是吞下了什么?”
“本宫不知。”卫皇后声音哽咽。
李蓁道:“臣妾宫中的宫女尹琼华略懂医术,娘娘若是信得过,可以……”
卫皇后眼里含泪,看着李蓁,一字一顿道:“救救本宫的孩儿!”
李蓁不禁动容,立即让尹琼华上前来诊治。
短短片刻,尹琼华将刘据接过来,把他放在自己腿上,脸朝下,背对着自己,用手掌极大力道的拍着他的背。想来尹琼华的膝盖顶着刘据的腹部,在她的重拍之下,刘据一咳,吐出了一个硬物。
卫皇后大喜,抱过刘据查看。
李蓁见刘据的脸色已经渐渐转好,松了口气,却见地上刘据吐出来的东西正是自己方才送给刘据的戒指!
“陛下到——”
众人齐齐行礼,刘彻风风火火而来,进殿后径直去看刘据,见他无事,这才松口气,道:“好好的赏梅,怎的出了这样的乱子?”
卫皇后道:“是臣妾照顾不周!”
刘彻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丰荣跪在地上,瞥了一眼四周,不见赵贵人,神色略有些疑惑,却也不担心,声音清亮说道:“回陛下,皇子不慎吃下了硬物,险些丧命,好在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