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束着嵌宝紫金冠,穿着一件很少穿的石青起花八团排穗褂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刘彻坐下后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官,道:“今日布菜的女官怎的朕先前未见过?”
尹琼华脸一红,垂着头继续布菜。
李蓁笑着说,“踏风犯了事给罚了去,不便伺候陛下。琼华是臣妾的陪嫁丫头,定也能伺候好夫君。”罢了补一句,“陛下对女官也这样关心?”
刘彻笑,看着李蓁,道:“莫不是吃味了?”
李蓁说:“陛下心中自有计较。”
刘彻笑着嗔了一眼李蓁,坐直了身子继续用膳,道:“踏风一贯谨慎,如何会犯了事?朕方才从鸣鸾殿过来,沈更衣的脸肿的厉害,说是兰儿命人打的?”
看来刘彻已经听闻此事,李蓁道:“陛下既已知晓,何以还问臣妾?”
“朕只信你。”说罢刘彻又道,“且兰儿的性子一贯与世无争,若非是气极,怎会如此?那沈更衣可是给你和兰儿气受了?”
李蓁搁下了碗筷,幽幽道:“臣妾自不会与她一般见识,臣妾心知夫君心里有我,他人逞一时之快,臣妾不气。可兰姊姊一贯清雅,受不得言语上的侮辱,自是气不过!”
刘彻哦了一声,道:“朕也不喜欢那沈氏,性子刁钻,像极了前皇后!”
李蓁看了一眼刘彻,并未言语。
刘彻道:“阿娇若非是性子太刁钻,朕又如何会气她呢……”刘彻说着,眼神迷离,好似想起了往日。
李蓁怕他神伤,眼神示意尹琼华布菜,尹琼华忙的伸手去端茶杯,不想一慌便洒了茶水在刘彻衣襟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尹琼华连连求饶,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
刘彻回过神,见她惊吓之状,笑说:“蓁儿一贯不慌不忙,到少见手下的人如此慌张怯懦,起来,伺候朕换套衣袍便是。”
刘彻进了内殿去,李蓁想着他席间并未问起兄长的事,想来也是心知肚明的。此事既然交给皇后去办,便不至于难以收场。只是……当日之事只怕有蹊跷,还需问清楚才好。
谁知几日后,李广利被放出监牢,却与李敢在歌舞坊中大打出手。若非是霍去病与淮南王世子劝开了,只怕又要出乱子。
此事因发生在几位皇亲贵胄身上,事后便也是悄无声息地不了了之。
但李广利与李敢闹翻后,与淮南王世子走得近,两人同进同出,越发亲厚起来。
按理说李蓁该欢喜的,毕竟吴蕙兰算是淮南王远亲,两家若是真的亲厚了,也算是有了照应。但李蓁却觉得与藩王过亲,未免凶险。
奈何无法劝说李广利,再三思索后,只得兵行险招。
当李蓁在建章宫孤树池见到霍去病时,心中总算稍稍安心。
“臣拜见李夫人,李夫人长乐无极。”霍去病并未行礼。
李蓁看了看左右,命点翠和忍冬去附近守着,这才道:“本宫家中兄长之事想来冠军侯也有所耳闻。”
霍去病早已猜到,得到证实后当即了然,道:“李夫人想要臣做什么?”
“本宫想……”李蓁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想请冠军侯务必照顾兄长,莫使兄长在争斗中受伤。”
霍去病笑起来,许久,停下了笑,说道:“李夫人与冠军侯并无交情,不知在下为何要帮你?倒是霍去病与李蓁有些私情,可以相助。”
李蓁知他是有意为难,又气又羞,嗔道:“我在宫中举步维艰,你不肯出手也无妨,那便当做今日未曾见面。冠军侯既是入宫来面圣的,便请罢。”说罢转身欲走。
霍去病一把扯住李蓁的长袖,将李蓁拉到了怀中,两人登时呼吸可闻。李蓁大窘,忙的要退开,却听霍去病道:“你可放心。”
李蓁闻言,一愣。
两人如此四目相对,仅是片刻,待两人分开后竟都觉得惆怅劳累,好似已携手走过了漫漫一生,看尽了世间花开花落。
李蓁看着霍去病,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两人身份有别,又能说些什么呢?
最后,只得道:“多谢。”
霍去病仅微微点了一下头。
李蓁转身欲走,又回头道:“冠军侯若是信本宫,还请听本宫一句,近来长安事多,冠军侯当独善其身为上策。”说罢快步离去。
进入新年,武帝刘彻改年号“元朔”为“元狩”,元狩元年春,武帝诞辰,于建章宫前殿设宴。
前朝以两王为首的众臣皆到,后宫便也是百花齐放,满座宾客其乐融融。
刘彻到席时,淮南王竟还未到,本已是大大地不敬,待得淮南王至,竟打乱了歌舞,朝众人一一寒暄,这才入座。
其目无尊上、藐视陛下的狂妄姿态,挥之既出。
刘彻却一反常态,并未怪罪,反倒赐了淮南王歌女数百人、西域琵琶数百、丝绸数百匹,恩宠盛极。
淮南王自是欢喜,越发得意地说:“陛下绝非小气之人,陛下未央宫中的宝贝应有尽有,想来分一些给本王也可。”
刘彻一笑置之。
吴蕙兰见淮南王得宠,心中也欢喜,想着自己总算也是望族之后,将来若再得了皇子公主一二,在宫中的地位便坚固无比。
王丰荣等人自是眼红,一个个恨不得除吴蕙兰而后快,只怕没有机会。沈氏记着上一次掌嘴之事,越发痛恨吴蕙兰。
李蓁默默看着,想起那一日踏风受辱,看向踏风。踏风深知李蓁心意,淡淡一笑以示安慰。
李蓁看向吴蕙兰,见她笑着与贤妃说话,再看淮南王左右逢源,当真是比陛下还忙碌几分,莫不是真的当自己为主了?
歌舞随着琴声而起,刘彻道:“淮南王鲜少来长安,不知可住得惯?”
淮南王道:“尚可。往后若是长住,倒还需再做改善才可。”
沈氏见刘彻对淮南王甚是关切,忙逢迎道:“陛下待淮南王如此亲厚,当真是难得!臣妾起先想不通为何,如今见淮南王此等英姿,与陛下像极了,当真是……”
王丰荣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却还要说,王丰荣忙道:“沈更衣醉了,来人,送她下去醒酒。”
沈更衣却不知为何,自然不肯走。
刘彻笑道:“沈更衣所言极是,朕待淮南王一贯亲厚。”
沈更衣得意一笑。
淮南王呵呵一笑,与刘彻举酒鼎遥遥相贺,却自己当先饮尽,不理会刘彻,失礼之态实在让人担心。
刘彻却只是默默饮完,并未多说。
正到兴高时,一身水粉色金银如意云纹缎裳的卫皇后缓缓起身,朝刘彻道:“陛下,臣妾不甚酒力,这便到偏殿去醒酒。”
刘彻点头。
卫皇后在叹雨的搀扶下缓缓行去。
刘彻朝李蓁招手,道:“李夫人过来,到朕身边来。”
李蓁起身,道:“陛下,皇后娘娘的席位臣妾不敢入座,臣妾便坐在下首就是。”
“朕说可以便可以。”
李蓁看着刘彻,他面露醉意,眼神稍稍凝滞,可李蓁却知道他是清醒的,只得上前去坐下了。
淮南王盯着李蓁看了半晌,笑说:“陛下倒真是身边美人如云,不知这位李夫人是褒姒还是妲己?”
褒姒、妲己皆是美人,可惜,她们伺候的君王非是暴君便是昏君,众人闻言皆是心一颤。
李蓁余光看了一眼刘彻,笑着答:“淮南王过奖了。本宫不愿做褒姒妲己那等妖妃,还是做嫘祖,助陛下如黄帝一般一统天下最好。”
“噢?李夫人竟想做正室?”淮南王道。
李蓁只想着解围,竟不知口不择言犯了错处,刘彻一笑,道:“淮南王不知,朕的这位李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只怕和子夫做娥皇女英也可。”
“陛下过誉。”李蓁道。
淮南王嗤嗤一笑,挥手道:“本王有薄礼一件送予陛下,还请陛下笑纳。”
刘彻道:“正巧,朕也有厚礼一份赐予淮南王。”
几个小宦官抬着一个木箱子上前来,行至刘彻身前却未停,王福上前阻拦,道:“不可近陛下面。”
刘彻却道:“无妨。”
李蓁看向刘彻,刘彻一笑,长袖下的手握住李蓁的手。两人都是一般心思。
箱子开启,刘彻与李蓁一齐看去。
是一套白色的皇服!
淮南王竟大胆至此!白色的皇服岂不是暗指陛下驾鹤西去么?
沈氏好奇地问:“陛下,箱子内是何宝贝?”
王福吓得脸色惨白,看着刘彻,只等刘彻下令。刘彻却笑着合上了木箱,看向淮南王道:“不如等朕的厚礼看过后,淮南王再作打算如何?”
淮南王一笑。
王福递来一个小木盒。
淮南王接过去打开了,神色一怔,脸色霎时白透了,继而看向刘彻时脸色铁青,双唇泛白,“这是……”
“淮南王可满意?”刘彻笑问。
淮南王突然大声喊:“来人!”
门一开,无数羽林军奔入,从侧面不知哪里也窜出来许多羽林军,将刘彻与李蓁团团围住。
领头的人正是李广利。
“给我将乱臣贼子拿下!”李广利长剑一指。
淮南王见行迹败漏,本该出现的自己的援兵竟全是羽林军,看来自己的人马已被羽林军降服,起身欲跑。
霍去病当机立断飞出酒鼎,打中淮南王膝盖,淮南王摔倒在地,被羽林军围住。
一场宫变突至,在座的妃嫔皆惊惧无比。李蓁早已知晓今夜会有此变,眼下也是无比惊讶,看向吴惠兰时,她早已全身瘫软。
刘彻起身,一只手握着李蓁的手,一只手指着那木箱,道:“淮南王,你可知罪?”说罢一脚踢开了木箱。
白色的皇服洒落在地毯上。
众人吓得都是一阵惊呼,淮南王竟然公然谋反!
淮南王不语。
见状,衡山王想趁众人不备溜走,李广利指着衡山王厉声道:“拦下衡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