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痛心疾首,缓解了半晌才冷静下来,又沉思了片刻,道,“你如何会出宫来?”
烟箬道,“陛下对你念念不忘,加之近年来一直在寻求长生之术,我便以算卦的本事说在齐国河间有一奇女,陛下若能求得,定能寻到长生之术。”
“你!你莫非是……”李蓁大惊。
烟箬无所谓地一笑,“又如何?如今我是玉夫人,育有鄂邑盖公主,朝中也有不少拥护者,何况,刘彻对我说的五行之术十分相信,皇后也拦不住。”
李蓁万万没想到多年过去,后宫风云变幻这样快,道,“鄂邑盖公主?”
烟箬眼神柔和,瞥了一眼外头,凑近了低声说,“孩子是霍去病的。”
李蓁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仰头瞪着烟箬。
烟箬瘪瘪嘴说:“你恨我?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李蓁,我能见到他的机会多过你,他死前我便有了这孩子,本想将这消息告诉他,结果却……”烟箬眼神发狠,一字一顿问:“你要不要回来?”
李蓁大口喘着气,脑海中深思飞快的转,半晌,才说:“那孩子当真是……”
烟箬略显得尴尬,扭开头说:“是我灌醉了他。”
李蓁闻言心中稍稍安心,却更加尴尬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那孩子当真是他的?”
“不然是刘彻的么?我实话告诉你,我疑心霍去病的死与他有关,要我为他生孩子,做梦!”
李蓁叹口气,道:“你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烟箬沉默,片刻后走到了门边,道:“和你走得近的那位赵氏我已命人杀了。她儿子我可以饶过,但绝不能留在这里,由你决定他去哪里。”
“什么?”李蓁大怒,“你杀了她?她是好人,她曾经……”
“好人?”烟箬笑,“好人死的还不够多么?我不杀她你以为等你回宫后别人会放过她么?你的身份会成为你的软肋,而她,就是铁证!我不会留下活口。”
李蓁一时间难以接受,便道:“那孩子……送到城东的王家去,就说他母亲猝死,他无处可去,你花钱打点想来也不是难事。你若为难他,我便……”
“知道了。”烟箬离去。
烟箬一走,李蓁的眼泪便出来了。李蓁低声抽泣着,起身来到床榻边,从枕边拿出琉璃小瓶子,握在手心里。
“去病,我该怎么办?”李蓁抽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烟箬站在院子里,玉兰花已有败势,她痴痴看着晶莹的玉兰花花瓣,半晌不语。
霍去病,我这么做,你不会怪我罢?
一阵风过,玉兰花簌簌而落,一朵花落在了烟箬的鞋面上,她低头去看,那花稳稳不动,在阳光下越发剔透玲珑。
这一日的阳光与在祁连山初遇那一日的,这样相似。
是你想起了我吗?
还是,你在怪我来这里扰乱了她的生活?
你该明白的,她这样了此一生,那些为她死掉的人,包括你,又是怎么样的不值得?后宫中的争斗从未停止,无法推翻卫氏和李氏,我要怎样查清楚你的死?
你不要怪我。
烟箬正想弯腰去捡玉兰花,李蓁开了门。她回头去看李蓁,李蓁手中拿着一张绢条,面色平静,淡淡看着自己。
烟箬会心一笑。
元鼎二年秋,刘彻巡狩郡国,行至河间,闻言有奇女在此,登门。
刘彻一身黑衣,袖口绣着金丝线的浮云,留有髯须,气度英气不减当年,更添了几分稳重。
他下了马车,站在清减的小院门口,道:“就是这里?”
江充看了一眼烟箬,上前道:“回陛下,微臣几经打听,按照玉夫人的五行能找到的地方,便仅此一处。”
烟箬上前笑着说:“陛下,臣妾看着都尉大人一贯办事稳妥,想来是不会有错的。不若让协律都尉先行进去查看一番,陛下再做定夺?”
刘彻看了一眼随行的李广利,协律都尉李广利道:“来人。”话音刚落,乔装的羽林军围住了刘彻,李广利朝刘彻行礼,“陛下,微臣先行进去。”说罢当先而入。
刘彻只听李广利朝室内说:“在下姓李,长安人氏,前来拜访赵氏姑娘,不知姑娘可在家中?”
“赵女有礼,不知李公子有何事?”
刘彻和李广利都是一愣,这声音……刘彻夺门而入,李广利立即侧身让开。
刘彻朝屋内道:“你姓赵?”屋内半晌无人应答,刘彻焦急万分,却想着莫不是惊吓了那女子,便看了一眼李广利。
李广利立即说:“赵姑娘见谅,这位是我家……老爷,姓刘。”
刘姓在大汉是国姓,众人皆知,何况李广利说话的语气也意味深长,只怕明眼人一听就懂了。
果然,门开了。
只见一女子一身布衣,发髻用一根粗劣的银簪绾住,一副农妇的模样。
“蓁儿!”刘彻一步上前,“蓁儿?蓁儿,当真是你!”
李广利看见那女子的脸,竟然和妹妹阿蓁一模一样!怎么可能?阿蓁她不是……
李蓁见到刘彻与李广利,心中也是滋味难述,但却一脸的惊讶看着刘彻,后退一步道:“我姓赵,名叫珍,珍珠的珍。这位贵人只怕是认错了人。”
刘彻不信,上前一步,“蓁儿,你是蓁儿么?你还在与朕置气么?你看看,朕来了,朕不再与你置气,朕来接你回去……”
“陛下,臣妾瞧着,这位赵姑娘好似并不认识我们……”烟箬适时开口。
刘彻一震。
李蓁慌忙跪下,故作一脸的惊恐,道:“竟然是陛下!民女拜见……拜见陛下,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见被认出,便只得收手站好,却还是不肯信这女子不是李蓁,道:“你,你多大了?是哪里人?”
“民女二十又一,是河间人。”
王福凑到刘彻身旁说:“陛下,李夫人故去时年二十,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也该二十七八,看来当真不是了。”
刘彻这才相信了,脸上透出疲惫和惋惜,叹口气转身欲走。
烟箬立即上前,跪下说:“贺喜陛下!恭喜陛下!”
刘彻问:“何喜之有?”
“陛下,你瞧这女子双拳紧握,只怕正是臣妾算出的奇女子!臣妾本不太信,可陛下看,她竟然像极了当年的李夫人!陛下,这难道不是上天眷顾,见陛下思念李夫人,便将她转世送来么?”
刘彻闻言,回头去看李蓁,声音柔和,眼神却是冷的,“你起来,你为何握拳?”
李蓁颤颤巍巍起身,道:“民女的手自打出生起便无法舒展,算命先生曾说只有遇上了贵人方能舒展。”
刘彻闻言,上前伸出手道:“朕瞧瞧。”
李蓁看了一眼其他人,这才缓缓伸出拳头给刘彻。
刘彻握住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刘彻想:这如何会是蓁儿呢?蓁儿的手断不会这般粗糙。朕当真是糊涂了!
这么些年了,朕念念不忘,始终不愿相信她已故去,朕糊涂了,是朕糊涂了……
刘彻想起伤心事便无心逗留,待刘彻送开李蓁,李蓁的拳头竟然果真舒展了!李蓁和刘彻皆露出惊诧的神色。
烟箬笑着说:“陛下是天下正主,难道世上还有比陛下更高的贵人?陛下就是你的贵人,还不快谢恩!”
闻言,李蓁慌忙要跪下,“民女谢……”
刘彻一把扶住李蓁的手肘,道:“朕与你一见如故,朕既然是你的贵人,你可愿随朕回宫去?”
李蓁觑了一眼刘彻,“回宫去做什么?”
王福掩嘴笑,嗔道:“姑娘糊涂!自然是做陛下的妃嫔!”
李蓁佯装着害怕,刘彻却一笑,抱起李蓁道:“传朕旨意,赐赵氏正三品婕妤,着日随朕回宫。”说罢抱着李蓁行入内室。
刘彻率先回了行宫,只命李广利带兵守着李蓁的住处。
不大会儿,李广利敲门,道:“赵婕妤,微臣奉命给婕妤送来宫装头饰。”
“都尉大人请进。”
李广利推门而入,却是一副谦卑的模样端着一套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和三对半钿抽金丝牡丹头饰进来,跪下道:“请赵婕妤换上,陛下晌午后便命奉车都尉大人前来接应,一并护送赵婕妤前往行宫。”
李蓁起身,伸手扶李广利,李广利吓得往后缩,忙道:“微臣不敢!”
“本宫听闻李大人曾有位倾国倾城的妹妹宠妃李夫人?”
李广利赫然抬头,眼前的女子与阿蓁相差无几,唯一不同便是她右眼眼角下有一颗似红痣的疤痕。
阿蓁,这当真是你的转世么?
李广利眼眶一红,怔怔看着李蓁不语。
李蓁见他面露憔悴,一身戎装在身却显得格外寂寥。昔日二哥的性子最为散漫,可如今也这般缩手缩脚了……又想起受了腐刑的大哥和自刎的大嫂,一时间情难自禁,落下泪来。
“你……”
李蓁意识到失态,扭开头,道:“李乐师可还好?”
李广利心一紧,却还是恭敬地答:“承蒙赵婕妤关怀,家中一切都好。”
“李大人可还记得这个?”
李广利闻言便又看向李蓁,却见李蓁将衣领扯开了一半,露出了锁骨处的一道极其不起眼的疤痕。
“这是!”李广利噔的站起,紧紧盯着那疤痕,“这不是……”
“这是本宫十岁时与兄长打闹时被兄长挠伤留下的痕迹。这么些年来,只有兄长和当年温香阁的故人知晓。不知……李大人,可还记得?”
李广利惊骇无比,瞪着眼睛看向李蓁,吞吞吐吐道:“你是……你是……阿蓁?”
李蓁含泪微笑。
李广利一把将李蓁抱入怀中,那力道险些勒得李蓁喘不上气。
“阿蓁!”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