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人的狂攻。
百余人的死亡。
换来的,是雄关如铁,焰幕如钢。
它岿然不动,它屹立不倒,它冷眼看着小小的人类御火者在自己面前猖狂,用最大的不屑以及最冷酷的无情,灭杀一条条可能拥有无限未来的生命。
它是守在宝藏前的凶兽,嗜血狰狞;它是镇门的铁锁,牢不可破。
但少年只是来到它面前,只是轻轻拍了拍,摸了摸,于是,那狰狞可怕的凶兽,便成了老实温顺的小狗;那牢不可破的铁锁,便化成了绕指柔。
莫非静静立在神火力量已然消失的山口,慢慢地转身。
人们望着他,感觉转过来的不是一个小胖子。
而是一个巨人。
莫非的目光望向或跌坐于地,或呆呆而立的诸人,望向近处那些扭曲的尸体,然后,一声长叹。
“他们本来不用死。”
这声音如一把剑,深深刺入了贺卫的心,他踉跄后退,面色苍白,心神剧震。
御火者们茫然看着莫非,看着那敞开的山口,看着那一地尸骸。
他们本来不用死。
这句话刺在他们心头,再拔不出。
莫非负着双手,缓步走了回来。
有山风吹来,拂动少年衣衫发丝,人们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这像一幅画。
一幅圣图。
那胖大的身影并不好看,先前的时候,许多人甚至觉得那身影还有一些痴蠢。
但此时,所有人只觉自己看到的是一座山。
巍峨耸立,高不可攀。
“大哥,我回来了。”莫非淡淡笑着,站在常乐面前。
“好样的。”常乐笑着点头,轻轻在莫非肩头拍了拍。
“小莫,帅啊!”梅欣儿一脸激动地叫着,用力在他肩头一拍。
莫非有点撑不住似地晃了晃,然后笑着说:“你不骂我反而赞我,倒让我觉得有点受不了,心里怎么隐约有些担忧呢?不行,幸福来得太快,有点撑不住,谁来扶我一把?”
蒋里眼里的剑光收敛,青焰匕首上的三尺青刃收回。他一甩袖,匕首便消失不见。
于易之感觉手中的晨星剑停止了震动,心头剑鸣渐渐止息,这才能转身,才能来到贺卫身边。
贺卫脸色极是苍白,似乎下一刻里,就会吐血。
于易之眉头深锁,心里不悦之情渐浓。
妙手庄园传人,符阵灵盘的掌握者。
贺卫,你怎么如何无能?
一错再错,让我如何能再相信你!
但这些言语,也只是萦绕心头,化成话语出口时,却成了:“大丈夫当放眼将来,不要为眼前得失困扰。贤弟,接下来的路,我还要靠你。”
说着,轻轻扶住贺卫的肩膀。
是的,不论如何,他都是妙手庄园传人,都掌握着符阵灵盘,脑子里装着贺灵公的一生心血,绝世技艺。
自己与常乐一众已势成水火,要在这方天地中得到好处,却必须依靠贺卫。
更何况,与妙手庄园建立良好关系,也是剑星派的一步棋。
你虽无能,但我们现在看重的,是贺灵公。
也许,也可以是将来的你。
所以现在我要做的,是相信你,是帮助你,是给你能力与力量。
等你成长为我可用之器时,这一切简单的付出,便将得到巨大的收获。
贺卫望着于易之,心生感激,面色多少恢复了些红润。
千夫所指又如何?
只要剑星派仍在我背后,只要于易之仍愿意呼我一声贤弟,千万人冷眼相对,我又有何惧?
“多谢于兄。”他感激地点头,自己弯腰,拾起了符阵灵盘。
望向莫非,眼中涌起一抹杀机,恨恨说道:“没想到那小子倒有点才学。”
于易之望了过去,只见蒋里缓步来到莫非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一旁大树边,饶有兴趣地似乎在问着什么,想来,也许是破关的过程与那雄关的秘密吧。
可啰嗦这些有何用?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尽早过关吗?
于易之皱眉。
树下,莫非喘息着,看着伙伴们,脸色有点发白。
“抱歉……”他说。
“少扯淡。”常乐说,“好好调养,心神安宁了咱们再走。”
“这是怎么了?”小草一脸不解。
“他为了装高人,付出了点代价。”蒋里说。
“小莫?”梅欣儿紧张地凑了过来,拉着莫非的手,盯住他的眼睛。
莫非的眼神有些涣散,呼吸有些粗重,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只是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接受不了而已。”
梅欣儿没理会他的玩笑,关切地问:“你是怎么搞的?难道那座关,真的伤到你了?”
“不是那关。”常乐说,“是他因为急于破关,耗多了心神,差一点用尽神火,所以受了些内伤。”
“放心,死不了。”莫非勉强地笑笑。
“你急什么啊!”梅欣儿生气地责怪。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抽他们耳光。”莫非望向于易之和贺卫。
“我们在这里休息。”常乐说,“什么时候你好了,什么时候我们再走。”
“是不是应该帮他一把?”蒋里问。
“你们看他们的眼神。”常乐转身,望向众人。
伙伴们回头,看到所有御火者正在向这边望,看的分明是莫非。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震撼,也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人生一世,能如此风光,便是下一刻就要死,也值了。”莫非望着诸人,情不自禁地感叹。
“滚一边儿去。”常乐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轻言生死。”
“大哥,你是听到的欢呼太多了,出过的风头也太多了,所以对这种事就没感觉了。”莫非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同啊!从小到大,别人多是嘲讽我、讥笑我、看轻我,哪曾有这么风光的时候?”
“当初考地安楼时不很风光?”蒋里说。
“那怎么一样?”莫非摇头,“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至少也是橙焰境,不是权贵子弟,便是世家公子,被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感觉……”
连啧了两声。
“眼神和帮小莫疗伤有什么关系?”小草这时说出了自己对先前常乐那句话的疑惑。
“莫非此时如此风光,在诸人眼里,只怕早把他看成了高人。”常乐说,“那就让他继续高大下去吧。”
“我懂你的意思了。”蒋里一笑。
另一边,于易之百思不得其解,贺卫咬了咬牙,低声说:“他们不走,我们何苦等着?”
思量间,于易之缓缓点头,望向诸人,高呼一声:“各位,既然关口已开,我们便走吧。”
“不错不错,时间耽误不得,咱们还是快走吧。”
“趁这关口暂时关闭,咱们得快速通过,不然一会儿那关再出现,可怎么办?”
一群趋炎附势之徒,跟着大呼小叫。
他们不是没长眼,不是没意识到莫非比贺卫更有大才,但那又如何?
你终不过是几个无权无势的少年,而对方背后却是剑星派和妙手庄园。
怎么能比!
御火者们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们虽然不想巴结于易之和贺卫,但他们想变得更强大。
山口的那一边,有强大无比的神火力量,只要得到,便可以一步登天,便可以见到甚至是越过那一道久未能得见门槛,自此,人生便是另一境界。
是的,是应该感谢眼前的少年,但是……
许多人沉默着站了起来,跟随着大队,向着山口行去。
是的,贺卫确实错了,确实害死了许多人。但是……他终是贺灵公的孙子啊!他终握着符阵灵盘啊!
对权威的盲目迷信,使他们即使付出了代价,仍愿意追随在其身后。
可悲的人性。
常乐望着那些人,摇头一叹。
“他们竟然还跟着那两个家伙走?真是愚蠢。”梅欣儿有些生气。
“确实愚蠢。”蒋里点头,“但……世多愚人啊。”
“人便是如此。”常乐说,“独立时总是聪明的,可一旦汇入人群之中,往往却迷失自我,找不到正途。贺卫毕竟是权威,于易之毕竟代表着剑星派,他们或是趋利追随,或是迷信权威,总之,还是看好他们。”
“我们不也是权威?”梅欣儿不服,“你是常乐啊!而小蒋也可以代表武神门……”
“不。”蒋里摇头,“我只代表我自己。”
这话令梅欣儿沉默了好久。
伙伴们隐约听出了什么,但大家很有默契地都不说。
御火者们纷纷起身而去,但也有很多人觉得惭愧,于是先向着常乐等人这一边躬身拱手,以示感谢,才起身而去。
有一个少年离开人群,来到近处,恭敬一礼。
大家还记得他。
先前常乐打开门户,进入这天地之中,便是这少年第一个跟进来,向常乐诚恳道谢与道歉。
“你们为何不走?”少年问。
“破关,其实是很辛苦的事。”莫非想了想后,不愿再装。
“真是惭愧……”少年红着脸说,“我们本应留下来,等你休息好了再一起出发。可是……”
他转头望向大队,叹了口气:“我害怕到时……”
“留下来吧。”莫非诚恳地说,“跟着我们,终不会错。”
几人看着少年。
少年的脸色更红。
“我是庶出子。”他突然说。“虽然家世不错,但那一切繁华其实并不属于我。嫡系的兄长们不用怎么努力,就可以拥有一切,但我……”
他的眼圈有些红:“能争取到来圣地修炼的名额,我付出了很多代价,也等了很多年。我真的怕失败,真的很渴望成功。我知道我应该相信你们,但是……”
他红着脸也红着眼指向大队:“他们毕竟人多啊!”
诸人沉默。
是啊,人多。
人多,就是一种力量,一种无可匹敌的力量。追随众人,便能心安,便觉得稳妥,便不会感到迷茫害怕。
蒋里看着少年,先前听到少年倾诉,心有所动,但此时,目光却冷了下来。
“愚者。”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