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者们陆续离开,红罗湖便变得冷清了起来。
官员们在勘查之后,也急匆匆地离开。大夏朝廷明里暗里的种种调查,便如迅雷一般迅速展开。
妖神的阴影,笼罩于朝中诸官心头,但普通百姓并不知晓。
离开的人被朝廷下了严令,禁止提及妖神之事,为的是不引起天下动荡,民心惊惶。
知情者都明白,若妖族奸计真的得逞,人间只怕立时便要掀起腥风血雨,不知几家离散,多少人将身陷地狱。
于是他们开始担忧。
而与诸人相比,常乐又多了一重担忧。
梅欣儿的嗓子一直不好,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在柳仲渊的安排下,州里最有名的郎中都来到了红罗湖给梅欣儿看了病,但却均无计可施。
柳仲渊更是亲自出手,试图以神火力量救治,但也是徒劳。
没人能说清梅欣儿的嗓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夜风微凉,月色如水。
梅欣儿静静坐在窗前,望着月亮。
皎洁如它,照耀大地,令夜空生辉,自己却如此寂寞。
她的神情也有些落寞。
门外有脚步声,到了近处停下,许久之后又向远去。梅欣儿心头微动,过去开门来看,见到常乐的背影。
这令她有些欣喜。
听到开门声,常乐转回头,见梅欣儿穿戴整齐,便说:“屋里没有点灯,我以为你已经睡下。”
梅欣儿笑着摇头,招手示意常乐进来。
屋里虽没有点灯,但因为月色大好,所以倒也并不怎么黑暗。常乐进来,觉得黑灯瞎火进入女孩房间有些不妥,到桌边想将灯点燃,梅欣儿却拉住他,摇了摇头。
她指指月亮。
月色正好,清幽一片,值此月色,何必燃灯坏了这景色?
常乐不太明白她心中所想,但却顺了她的意。
梅欣儿来到窗边,拍拍另一张椅,示意常乐坐下。
“还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常乐坐下后问。
梅欣儿在自己椅中坐下,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望向月亮。
常乐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你放心。”他轻声安慰,“养一段时间或许便会好了。”
梅欣儿想“嗯”一声,但可惜,这样的声音也没办法发得出来。
歌道天才?
她笑了笑。
世间有发不出声的歌道天才吗?
常乐看着她,从她眼神中读出了落寞。
“别想太多。”他安慰着,“不过是一时之伤。郎中和柳大人都说了,你的嗓子已经痊愈。嗓子既然没坏,自然便有好的一天。”
梅欣儿点头。
然后,她轻轻拉住常乐的手。
如此美景,说那些煞风景的话作什么?
却当趁机拉一拉手,否则平时哪有这样的机会,让乐哥陪我一起看月亮?
常乐在月光下看着梅欣儿的侧脸,却看不清那脸上的红霞。
他想起了初见时。
初见时的误会与冲突,到后来的相依相伴,患难与共。
一幕幕,上心头。
月光下的少女,静静而坐,沉静如一道风景。
月光下的少年,满怀心事。
何处可得灵妙药?
不知过了多久,梅欣儿松开了手。
她虽想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但也明白一个道理——
若能长久,不在这一时;若不能长久,又何必纠缠这一时?
“要睡了?”常乐问。
梅欣儿点了点头。
“别想太多。”常乐起身,“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一早,嗓子就好了呢。”
梅欣儿笑笑,将常乐送到门口。
走廊尽头,凌天奇叫住了常乐。
“担心?”他问。
“您不担心?”常乐反问。
“还好吧。”凌天奇说,“因为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一个人,或许能治得好小梅子。”
“名医?”常乐问。
“只是恐怕难求。”凌天奇说,“但好歹可以试试。既然州里的名医高手都没有办法,我们也只能去那里碰运气了。”
“明天出发?”常乐问。
“一早就出发。”凌天奇说。
离程多爱有回忆,但当真远离了那载着回忆的地方,人便又开始憧憬远方。
第二天一早,诸人上了马车,一路远离了红罗湖,回到端江府后,乘上神火天舟,向着远空而去。初时,大家脑子里还满是红罗湖一战的景象,等窗外出现了不曾见的远方景色,便又开始思量遥远异乡里未可知的所在了。
“师父,那位名医真的很厉害吗?”莫非问。
“很厉害。”凌天奇点头,“但很难求。”
“合理。”莫非点头,“但凡有大本事的人,都是有大脾气的。不过师父您认不认识他?”
“自然认识。”凌天奇说。
目光中,满满都是回忆,便让少年们隐约生出种种联想。
“您一早就应该想到他的。”莫非说,“也省得小梅这些日子担惊受怕。”
梅欣儿白了他一眼,意思似乎是说:我何曾担心,几时受过怕?
“别逞强。”莫非懂了她的意思,严肃认真地说:“对于歌者来说,嗓子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就像手对我们工家人来说一样。”
“有些事,你不懂。”蒋里笑笑,看了看常乐。
常乐没懂蒋里的意思,也没问。因为此时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而在远方。他在琢磨着如果远方那位名医仍不能治好梅欣儿的话,又应该怎么办。
莫非问:“什么事我不懂了?”
“说不出话有说不出话的好处。”蒋里补充一句。
莫非还是不懂。
“说不出话有什么好?”小草更是不懂。
梅欣儿却懂了,瞪了蒋里一眼,偷眼看看蒋里,脸色有些发红。
凌天奇笑笑。
看着少年们的情态,他不由想起了当年。
家破,人还在。冬来,衣还单。
那一年的风雪夜,那一年的长街上,那一年的身影。
他的眼圈微有些红,也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
少年们在谈笑着,说着与梅欣儿治病有关的话,又或憧憬未来的话。凌天奇静静地听着,思绪却回到了自己少年时。他不由有些感慨,在少年说了太多后难得地没有话题而沉默时,转过头,看着他们,轻声说:“孩子们,永远也不要变。”
“变?”莫非一怔。“师父,您这是啥意思?”
小草跟他一起懵懂着。梅欣儿也把目光投向师父,满眼疑惑。
“不忘初心?”蒋里问。
“总之,不要变。”凌天奇说,“永远要像现在这样,大家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嗯。”小草用力点头。
“那是当然的。”莫非说,“就算将来我们各自成了家,自然也是要聚在一起的。我可离不开大哥。”
说着,望向了正在发呆的常乐。
蒋里踢了踢常乐的脚:“说你呢。”
“啊?”常乐从沉思中醒来,一脸的茫然。
大家都笑了。
“我怎么了?”常乐不解地问。
“在说‘在一起’的事。”蒋里说。
常乐一脸愕然:“谁和谁在一起?”
大家又笑了。
“说真的,大哥,真让你挑一个人跟她过一辈子,你会挑什么样的人?”莫非问。
梅欣儿有些心动,但又有些担心,怕听到让自己难过的话。
“没事扯这些有的没的,真是闲的你们。”常乐皱眉嘀咕一句,“我现在只想着如何治好小梅的事。”
“是啊。”小草点头,“这才是现在的头等大事呢。”
莫非还想就此展开话题,蒋里却悄悄踢了踢他的脚,摇了摇头。
这句问,便就此不了了之。
凌天奇看着他们,在心里感叹一句:年少真好。
年少当然好。所谓青春,便是青青的春。春有生机萌动,有万物勃发,是生命的开端,是一切的开始。
总好过雪落的冬,死寂的寒。
凌天奇却总忍不住想起冬天。有时想想,一生最值得回忆的场景,或许便是那一年的那个冬天,那一个风雪夜。
过去的却已经过去,时光如水流,不舍昼夜,不为人停留,更不可回返。
他有些感慨,望向窗外。
山川飞掠而远,神火天舟向远空去,行于虚空,不留痕。
再远的行程,也会有个终点,谈笑中,旅途便这么过去了。神火天舟落地,一众人离舟重踏足大地,再乘上火兽车到了城里。
落足之地,名为泗水州,位于大夏国西南之地,四季如春的气候,造就了茂盛的草木与林地,盛开的鲜花如海,不论走到何处,都是暖风吹拂,湿气氤氲,无干燥之地。
在这样的地方居住,皮肤自然好。皮肤好,便显得美丽,所以这里的女孩看起来都很漂亮。
城中客栈里的小姑娘,便个个水灵得很,看得梅欣儿和小草满眼羡慕。
却不知那些小姑娘看着她们的面庞,也是心里羡慕得紧。
“在这里住一日,置办行李。”凌天奇说。
“要去山野中?”常乐问。
若非去荒凉无人处,若非行程遥远,便不需要在此地做什么准备。
凌天奇点头:“很远的地方,很荒凉,只是不知现在是否还如当年一般,数百里无人烟。”
“您去过那里?”蒋里问。
“年少时来过。”凌天奇说,“所以现在那地如何,我却不敢乱讲。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
少年们休息,凌天奇则出门准备。下午时,他驾着一辆双马大车回来,车上拉了不少东西。
泗水州四季如春,蔬果自然四季不断,少年们闲着无事,可没在客栈里留着,给师父留了条子后便全体出动四下乱逛,倒是品尝到了许多不曾吃过的时鲜瓜果。
凌天奇回来,从小二手里接过留言,摇头而笑。
少年啊,便如那满山的野花,只知道春日里抢着盛开,哪里会想着秋日的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