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鞭子破空而来,眼见便要抽到少年的背上。
朱乐福惊呼出声。
鞭子的可怕,他现在比任何人都了解,想到常乐又要受那样的苦,他心里难过。
但想象中的衣衫碎裂和皮开肉绽却并没有出现。
常乐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头来。
鞭子似乎是抽在了他的背上,但并没有发出抽中皮肉或布料的响声。相反,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了鞭子爆发它本应有的威力。
狗哥举起手,看着手里的鞭子上冒起的青烟,闻着那焦臭的味道,一时愕然。
这是怎么了?
常乐慢慢走了回来。
“背后偷袭,已经不仅仅算是小人行径。”他看着狗哥,很认真地说:“这件事,我终不能原谅你。”
狗哥看着常乐,脑子里努力地想应对之策。
他隐约感觉到事情要不妙,但自己应该怎么处理呢?
这种先例,并不曾有过,所以他没有成功的经验可循。
于是下一刻里,他整个人都飞了出来,直飞出十几丈远才扑摔在地上。那条威力无边的鞭子摔落在中途,落地无声。
狗哥不同。他摔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响。
他挣扎着抬起头,费力地望向远方的常乐和众人,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喷出了一大篷的血。他面色苍白,眼里充满了恐惧,此时终于想到应该如何应对了。
是的,眼前少年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是远比自己还要高贵的人物。面对这种人,自己原应该卑躬屈膝才对。
但可惜的是,自己却选错了路。
所谓南辕北辙,所谓大相径庭。
便是如此。
后悔吗?
悔。
那么,可以挽回吗?
他费力地想着如何讨好“蠢奴”,如何能让他重新觉得自己其实是个还不错的人,如何能依着他的势,让自己的权势再向前更进一步。
但没及想明白,他便已经死了。
柴房门前,一片寂静。
常乐面色如常,仿佛一脚踢死了一个大活人便如真的只是踢死了一条狗一般,原是不必在意的事。
一众悍奴们傻了眼,怔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尾巴全身颤抖,半晌后突然扑通一起跪倒在地,磕头到头破血流。
“蠢……不不不!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我若生出你这样的孙子,才是真该死。”常乐皱了皱眉,从他身边走过,看也未看他一眼。
尾巴却不敢停,只是一个劲地磕头,一个劲地哭。
似这种无赖流氓,常乐连杀他的念头也懒得起。
他一路向前走,院里的人惊恐中纷纷避让,就此闪出一条道来。他走回柴房门口,将朱乐福扶了起来。朱乐福此时神情有些呆滞,有些不大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怔怔看着常乐。
“走,回去好好休息。”常乐说。
朱乐福有些木然地点头,被常乐扶着一路远去。那些奴才站在柴房前,看着他们的背影以及磕头不止的尾巴,还有远处那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隐约觉得,奴峰上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那座大屋中,壮汉正躺在铺上哼哼着。他的脸上敷着冷毛巾,但这东西并不能缓解他的痛楚,因此,他心里的恨便愈加厉害。
这时门开了,常乐扶着朱乐福走了进来。大屋中,那些一边伺候着壮汉一边等狗哥消息的人,便都吃了一惊,一时怔在原地。
朱乐福看到壮汉那模样,猛地一惊,这时才真正清醒过来,吓得抓住常乐的手腕,瞪眼看着他,连声说:“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他是刚刚意识到常乐杀了狗哥,是惹了大祸。
听到朱乐福的声音,壮汉猛地来了精神,一下翻身而起。
他瞪着朱乐福,只以为那“如何是好”,指的是如何面对自己,脸上狞笑厉喝:“好你个傻奴,勾结新来的蠢奴伤了老子,现在才知道怕?晚了!”
他暴叫着跳下了铺,顺手抄起一只高木凳,向着常乐便冲了过来:“你敢烫伤老子,老子便先拍花了你这张脸!”
大吼伴着木凳的呼啸声而起,但其余人却并没看到少年被壮汉拍倒的一幕。相反,那木凳被少年挥手一拳便打成了漫天的木屑,带着道道青烟四散落地,而那壮实的大汉,则被这一拳的余威直接击飞出去,撞破了窗子,摔在屋外。
屋里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瞪成傻眼。
朱乐福好一阵紧张。
“没事。有我。”常乐轻声安慰着,扶他到他的铺位处坐下,再躬身帮他脱了鞋子,伺候着他趴在铺上。
“你不是御火者,我虽然帮你渡了神火入体,但伤终不能像我一样好得那么快。”常乐轻声在他耳边说,“不过养个一两天,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朱乐福怔怔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和某些人聊聊天。”常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诸人急忙让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常乐站在门口,看了看那窗子,转头冲众人说:“麻烦大家帮着把窗子修一修吧。”
诸人不知如何回答。
他大步而去,也不看摔在外面已经没了气息的壮汉。
向着饭堂处走去,迎面遇见了一众壮实的汉子。汉子们看到常乐,并没无礼出手,反而退了退。有一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个……”
他想叫“蠢奴兄弟”,但转念一想,这称呼似乎不大合适,于是便不知应该怎么说。
“什么事?”常乐问。
“管事大人有请。”汉子说。
“我正要找他。”常乐点头。
汉子们看着常乐,有些疑惧。
听闻这小子刚刚一脚踢死了奴峰上能呼风唤雨的狗哥,趁此威势,难道又要去挑了管事大人?
他们引着路,不敢出声。
饭堂中,第一张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不是普通的早餐,而是很丰盛的一桌盛宴。管事大人静静坐在桌边,见到常乐走进来,冲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对面:“请坐。”
居然用了“请”字。
这令外来的汉子们和饭堂里的奴仆们,都有些吃惊。
常乐走了进来坐下,看着一桌子菜,缓缓点头:“有人说,早餐应该吃得像皇帝,这才合养生之道。看来管事大人深喑此道。”
管事大人摇头:“大人二字不敢当,只是峰上一奴罢了。”
“大人想如何收场?”常乐问。
“你还没吃吧?”管事大人问。
“是。”常乐点头,揉了揉肚子,“连杀了两人,现在倒真有些饿了。”
“那就先吃饭吧。”管事大人说。
常乐端起了碗,拿起了筷子,便大吃起来。
管事大人也在吃,但吃得很慢,细嚼慢咽,很合养生之道。所以常乐自然先于他吃完。
“大人想如何收场?”常乐再问。
管事大人放下了碗筷,看着常乐,许久后说:“其实应该反过来,由我来问你——这件事,你想如何收场?”
“我并没想太多。”常乐说,“只不过是想活得像个人样而已。”
管事大人点头:“是啊,好多人都想活出个人样,所以才会有狗和尾巴那样的人。”
“大人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人?”常乐问。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管事大人说,“只是身在其位,有些事、有些人,自然免不了要去接触,要去……”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琢磨用词。
常乐等了他一会儿,然后拿起碗,走到饭堂排放饭菜的桌边,自己又盛了一碗饭。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战战兢兢立于桌后的一众人,只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然后他知道,是少了一道还算不错的眼神。
“大师傅呢?”他问几人。
有人阴沉着脸不说话,有人怯生生地低着头不吱声,只有一个少年鼓起勇气,指着阴沉着脸的那人说:“你早上拿走了饭菜,大师傅不想声张,于是他便向管事大人告发了大师傅。大师傅现在已经不是大师傅,被处罚后关起来了。”
常乐点了点头,然后走开。
回到桌边坐下,他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早上来拿饭,被大师傅拦过。”他边吃边说,因为一直没看对面的管事大人,所以便有些似是自言自语。“那个人说话声音有些凌厉,但眼神很不错。我很感慨,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能见到这样的眼神,很难得。”
这样的地方里所谓的不错眼神,那便是一丝人性的善吧。
管事大人脸色有些难看。
“下面的人将这件事告诉了我。”他说,“你知道,峰上有峰上的规矩,我身为管事,必须按规矩办。更何况……你骂了我,他作为饭堂的大师傅,便更不能隐瞒。”
“我不喜欢告密者。”常乐说。
“我懂了。”管事大人点了点头。
那边,那位脸色阴沉的男子身子摇晃,再站不住,瘫倒在地上。
“下顿饭时,我想见到大师傅在里忙着自己的活计。”常乐放下了碗筷,看着管事大人说。“若是见不到,或是他已然干不了活儿,那么,你便要去死。”
管事大人的面色变得更难看,面对这样无礼的话却不敢置疑,只是点头:“我懂了。”
常乐擦了擦嘴,站了起来,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饭堂中寂静无声,那些高大的汉子怔怔地看着管事大人,眼神有些呆滞。
“都散了吧。”管事大人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摇晃。
似乎是腿有些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