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谢过了秀色坊的人后,几人便向客栈内去。
常乐犹豫片刻,转身追上了马车。
“常公子可还有吩咐?”车夫勒马,恭敬问道。
“我有位旧识,在你们坊中。”常乐说。
车夫一笑:“方才都看到了。是小婉姑娘?”
“正是。”常乐点头,“她与坊中……是怎样的关系?”
“她当年来到王都,身染重病,是坊内见她可怜,才将她救下,为她看病医治。”车夫说,“病好后,她无以为报,便投身坊中,以此身报恩还债。”
“如此说来,她并没有去留的自由?”常乐问。
“坊中大多数下人皆是如此。”车夫答。
“如果我想为她赎身,要怎么做?”常乐问。
“以常公子的身份,自然是到了坊中,随便一句话便能办到。”车夫答。
常乐点头,又问了许多细节,这才谢过而去。
几人回到客栈中,莫非兴冲冲地跑到凌天奇的门前敲起门来。
“谁?”凌天奇不耐烦地问。
“师父,是我。”莫非急忙恭敬作答。
“小莫你个不孝之徒,师父睡得正香,怎么敢来打扰?”凌天奇没好气地说。
“师父,弟子是来向您报喜的。”莫非眉飞色舞地说,“您不知道,小梅刚在秀色坊中,独自大战十位王都歌道大才,取得大胜,甚至还胜了天水楼歌道第一学子的李如霜呢!杨大家说,她现在呀,可称是大夏黄焰境第一歌者了!”
“为师的弟子如何,为师自己不知?用得着别人品评?”凌天奇冷哼一声,“滚回去睡觉!不知哪头轻哪头重?咱们是来参加黄焰大比的,不是来斗私下之勇,争私下之锋的。私下里你再威风,又有何用?回去好好休息,给为师好好养精蓄锐!到了大比之时,谁敢出岔子,看为师怎么罚!”
莫非一咧嘴,悻悻地转头离开,冲走廊中几位伙伴摇头一叹:“师父他……”
隔壁门开,灵秀心探出头来,低声说:“别听他胡说。他啊,早乐疯了。”
“师父都知道了?”梅欣儿小声问。
“从头看到尾,能不知道?”灵秀心笑。
“师父去了?”少年们都是一脸惊讶。
“这世间,有谁会比他更在意你们?”灵秀心说,“这样的事,他如何会不去?”
少年们笑了。
“早点休息吧。”灵秀心说,“他说的对,最重要的还是黄焰大比。”
“是,师娘。”少年们恭敬一礼,各归各屋。
凌天奇躺在床上,咧开的嘴一直合不拢。
“我的弟子,都是好样的!”
夜渐深,常乐却睡不着。
干脆穿衣下床,来到院中坐着发呆。
“怎么不睡?”蒋里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想起从前的一些事,睡不着了。”常乐说。
“你又怎么不睡?”他问蒋里。
“也是睡不着。”蒋里说。
“你又在想什么?”常乐问。
“自然是黄焰大比。”蒋里说。“我在想,先前我在州里比武中的表现,当已经传入门中,却不知为何那边毫无反应。”
“许是……他们觉得,你的境界还是有些低吧。”常乐说。“别这么心急,此事不在一朝一夕。凭你的才华,早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后悔当日对你的态度。”
蒋里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是我在黄焰大比上,再出一次风头,也许……家祖便会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孙子来了。”
“杨大家说,小梅的歌道于黄焰境中,已可算是天下无敌。”常乐说,“我觉得你的武道在黄焰境中,也应该已经天下无敌。你不用过分担心。”
“其实也不是担心。”蒋里叹了口气,“就是……就是突然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小时候,家祖也曾很疼我。印象里,也更疼我爹。”
常乐不知怎么安慰。
他不是大家族子弟,也体会不到大家族中的那种亲情关系。虽然看过不少家族大戏,但那毕竟是戏,不是真实的人生。
“说说你吧。”蒋里说,“先前我一直好奇,但强压着。此时压不住了。那姑娘是谁?”
“她叫小婉。”常乐说。“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女人。”
蒋里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的,你没听错。”常乐看着他说。
“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容我震惊一会儿。”蒋里说。
常乐笑着踢了他一脚。
“她是你在认识我们前认识的?”蒋里问。
常乐点头。
“行啊乐哥,出道够早的啊。”蒋里感叹。
“应该是‘入道’吧。”常乐纠正。
蒋里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间想明白了,不由摇头而笑:“真污。”
“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是,正往城里赶,准备投奔族亲家里讨一时生活。”常乐说,“我们在旅途中相遇,又一起遇上了山贼,后来我救了他们,她只说是为报恩,所以就……那之后我们就分开了。当时我没多想什么,只是觉得走运,现在再见她,心里却觉得欠她很多。”
“这姑娘够大方的。”蒋里说。
“她本是青楼女子。”常乐说。“所以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分开便分开了,事后也不曾再记起。”
“你现在倒是想多了。”蒋里说。“劝你一句——露水姻缘一场,不算缘分,也无关情爱,终是一次……”
“一夜情?”常乐问。
“头一次听到这个词。”蒋里想了想后说:“不过还真贴切。既然情分只在一夜,过了那夜,便不要再想了。难道你真爱上了她?她可是青楼女子,那事对她来说,当不算什么。”
常乐摇头:“但我终不愿看着她在这里受苦。”
“小草不是已经给了你台阶下?”蒋里说,“将她接出来,带回乌龙州。凭你现在的实力,她可以在州里横着走了。这也算是你对她的一点补偿吧。其实依我说,也谈不上补偿,她应该也没多想,是你想得太多。”
“不好?”常乐问。
“说明你人好。”蒋里说。
常乐笑笑:“我明天想去赎她,你跟我去?”
“这种事少找我。”蒋里从怀里掏出一叠钱票塞在他手中。“自己解决。”
“这么多钱,把秀色坊买下来都够了吧?”常乐一边数钱票一边赞叹。
“少装。”蒋里踢了他一脚,“你的钱比我只多不少,你只是抠门,不舍得往外掏。”
“我主要是总忘了带。”常乐笑。
他将钱票塞入怀中,两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一起看月亮。
半晌后,常乐说:“谢了。”
蒋里撇了撇嘴:“半天就憋出这么个屁!没味道!”
拍拍屁股,走了。
常乐一个人坐在那里笑。
在他感觉,第二天的早晨,来得很有些晚。
梳洗罢,他随便吃了口早饭,便让伙计转告同伴自己出去散心,然后揣着蒋里给的那些钱票,坐上客栈的马车,一路来到了秀色坊。
但却没能进去。
秀色坊的生意主要在夜里,所以白天——尤其是清晨,对坊中人来说却才是深夜。这个时候门户才关闭不久,坊中人都已经钻入了被窝里休息,哪有人来应他?
立于门前半晌,直到车夫来问,常乐才醒过神来。
“我只是想找人,可有什么办法?”常乐问车夫。
车夫摇头:“至少也要等到中午。”
“那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常乐说。
车夫不敢多说什么,便先去了。常乐找了处水岸边景色不错的地方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
今天的时光,不知为什么过得特别的慢,慢到常乐心急难耐。
这一个上午,他感觉像是一年。
但再长的等待,终也有等到之时。随着肚子的叫声,秀色坊的门终于打开了,有刚刚睡醒的下人打着哈欠开始收拾院落场子,有姑娘开始起床洗漱。
常乐疾步过去,倒把开门人吓了一跳。
“这位公子,您是不是看错时辰了?”开门人疑惑地问。
“在下常乐,求见侍女总管。”常乐恭敬一礼。
常乐?
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开门人满心疑惑,突然间一怔,问道:“您是……昨夜……”
“正是我。”常乐一笑。
“公子恕罪!”开门人惶恐施礼,急忙将常乐引了进来:“您且先到门房休息,小人这便去禀报侍女总管!”
常乐入内,在门房中坐了不到两刻钟,便有两位漂亮的侍女来到,一礼后,将常乐引入秀色坊中,来到了那座岸边小楼内。
“常公子大驾光临,贱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楼门前,侍女总管匆匆而出,看到常乐,便急忙施礼,随后将常乐请入了楼中。
“不知公子找贱妾何事?”侍女总管命人奉上香茶后,恭敬相问。
常乐早等得不耐烦,只是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出焦急之色。
赎身这种事,他虽没经历过,但在影视剧和小说中却也看多了。一般来说,你越是表现出焦急渴望之情,对方便越会种种刁难,故意抬价。
他不怕价高,但他怕对方为了抬价,而制造种种波折。
他怕小婉受苦。
“昨夜在此见到一故人。”他先喝了口茶才说。“细问起,原来是在这里做侍女。”
“常公子的故人,在这里做侍女?”侍女总管吃惊不小。
“我们相识时,我尚只是个居无定所的乡野小子。”常乐说。
“原来如此。”侍女总管点头,“竟然是患难之交。那么常公子的意思是……要为她赎身?”
“正是。”常乐点头。“不知可有难处?”
“换成别人来问,自是有难处。”侍女总管笑了,“但常公子来问,便算真有难处,也是无难处。”
常乐不由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