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天下光。
群峰叠嶂,晴空万里无云,山外,一片苍茫。
武神殿仍在重建,所以门内一应事务的处理、门人的集会,便皆在山腰武华殿中。
神武门今日与平时大有不同。
数千门人静默着,少有人敢私语议论。
他们集中在武华殿前,沉默等待着消息。
大殿之中,蒋厉坐在上首座中,看着跪在殿前的卢玄,以及那十数位蒋林、蒋雨的弟子。
他的弟子中有三人背叛师门,投靠了蒋林与蒋雨,不用他动手,便被蒋剑宇直接杀了。
此时卢玄跪倒在地,与其他十数人一般,全身颤抖不止。
“卢大人。”蒋厉开口。
“不敢,不敢!”卢玄吓得面无人色,伏于地上。
若是面对从前的蒋厉,就算事败,卢玄也不会怕至如此。因为说到底,他都是官家人,是秦士志的麾下,蒋厉哪里敢与朝廷作对,杀朝廷命官?
但此时不同。
完全不同。
蒋厉一跃而为至尊,可想而知,不久之后朝廷便会降旨,册封其为国公。
便是秦士志见之,亦要恭敬施礼,不敢有丝毫不敬。
他小小卢玄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潜伏于我神武门中,费尽心机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难为你了。”蒋厉说。
卢玄伏地,惊恐不知如何言。
“不过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蒋厉说,“若不是我的两个兄弟本便对我没有兄弟之情,任你如何挑拨,也不会真的来害我。所以,你却不是首恶。”
他望向远方:“门中首恶已除,另一个首恶,在王都。”
然后他望向卢玄,刹那间,卢玄感应到自己的神念一颤,立时露出惊恐之色。
他知道,蒋厉已然分出一道神念进入他的体内,来到他的神火宫前。
他惊恐绝望地不住磕头:“请武神饶命,请门主饶命!”
“我可不是你的门主。”蒋厉摇头,神念一动间,那分出的一道神念在卢玄神火宫前握紧了拳头,轰然一拳击出。
刹那间,那座神火宫碎成了千块万块,散落四方。
卢玄的意识清晰,所以他能控制住自己体内的力量,不敢去攻击那道神念。
无色至尊之神念,又岂是他区区蓝焰之力能阻止得了?
转眼之间,那道神念归位,卢玄的身子颤抖着,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一生修为,今日尽废。
神火宫破,他自此以后便只是一介弱民,永无再度修炼的可能。
“念你不是首恶,又是朝廷的人,给朝廷几分面子,饶你一命。滚吧。”蒋厉淡淡说道,“回去告诉秦士志,他对我神武门的关怀,我记下了。让他洗净了脖子,等着我哪天去收他的狗头。”
卢玄颤抖着爬了起来,惊恐狼狈地逃了出去。
那十多蓝焰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你们是我两位兄弟的弟子,听从师命,倒合于天地之理,人伦之常。”蒋厉对他们说,“因此你们虽有罪,但罪不至死。滚出我神武门,不可再以神武门弟子自居,好好做人,兴许,也能过上半生平凡的好日子。”
神念一动,分作十数道,分别进入诸人体内。
转眼之间,神火宫破碎之声分别在诸人心中响起。一众蓝焰绝望地流下眼泪,却不敢不叩首称谢,慌忙逃了出去,直奔向山下。
此时他们心中恨极了卢玄,却是一路疾奔去追卢玄,要与他拼命。
却忘了,师命难违是其一,卢玄引诱是其一,但他们自己心生贪念做出不义之事,才是他们大祸之源。
“走!”
有门人厉喝,接着,一众老少便被带了上来。
他们是蒋林与蒋雨一脉的家人与心腹弟子、仆从。
蒋林妻子早已亡故,蒋雨之妻仍在,此时战战兢兢来到近前,跪倒在地,磕头叫道:“二哥,小妹自不敢请求您的饶恕,但请念在昔日情分上,饶过小妹家人……”
下面跪成一片,亦哭成一片。
蒋雨一脉,已然断绝,但蒋林的两个孙子——蒋青与蒋越,却早已成家,有了孩子。两个孩子只几岁大,此时亦惊恐跪地,不敢出声。
蒋厉看着这一地人,叹息一声。
“毕竟曾是亲人,大哥与三弟可以无情,我却做不到。”他沉声说,“不过,他们对付我的家人时,可不曾想过什么留情,而弟妹你终也不曾向他们求情。所以……弟妹,你也不要怪我。”
他高声说:“将蒋林、蒋雨一脉所有御火者破宫后逐出山门,不许再留在鲁州境内,但允许他们带走原本属于他们的财物。”
“是!”诸门人应命。
“多谢二哥,多谢二哥!”蒋雨妻子满面惊喜,急忙叩首。
做下如此恶事,蒋林、蒋雨自是该死,而依蒋厉先前的脾气,她本已料定,自己和亲人们将无一幸免,全要被诛杀。
现今,蒋厉虽然断了他们的修炼之路,但留下命在,却比什么都强。
更何况,蒋厉还允许他们带走自己的财产?
蒋厉挥了挥手,不想多看他们,令人将他们带了出去。
其后,又是一番清洗。
普通门人弟子,不知情者无罪,忠于蒋厉一脉者皆有奖,而知情却追随蒋林、蒋雨者,一概依门规处置,依罪论罚。
这一番清洗,便是数日时光。
常乐把一切都看着眼里,并不置评。
这天,蒋厉与他和蒋里一起行于山上,来看武神殿的重建。负责的门人急忙过来问安,蒋厉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去忙,然后问常乐:“是不是觉得我的手段太过无情?”
“他们做的事,更无情。”常乐说,“我知道您也是无奈。毕竟,如果恶者不受罚,善者的坚持又算什么?”
“你能明白,便好。”蒋厉点头。“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或许会改变大夏的未来,但如果你是糊涂人,不懂上位者如何治理天下,那便要糟糕。”
“上位者?”常乐一笑,“我怕是做不来。顶多,我帮助未来的皇帝几把便是,却不想做秦士志那般的位子。”
“你这话若是真的,倒连我也要佩服你了。”蒋厉说。
“乐哥便是这样的性子。”蒋里说,“再者说,他专注的是修炼一途,对于权力才没有什么兴趣。”
“那便好好修炼。”蒋厉说,“终有一日,大夏至尊中必有你的位置。”
他看看自己的孙子,目光中一片欣慰,说:“里儿,也有你的位置。”
“孙儿定当努力。”蒋里点头。
“您真要杀秦士志?”常乐问。
“他终是当朝国相。”蒋厉说,“虽然这次我与他结了血仇,但终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若就这么杀了他,虽然亦能让天下人心大快,但却乱了大夏律法。不知情者,更不免战战兢兢,以为无色天火境便可任意而为,便惶惶不可终日。如此,大夏只会更乱。所以你看那两位至尊,便是保护你,也要假他人之手。”
他看着常乐说:“我得考虑将来你啊!将来你治理大夏,必要依律守法才能服万众之心,可你若有我这么一个逍遥法外的朋友在,别人嘴上自不敢说,但心里如何能服?”
“谢蒋爷爷一片苦心。”常乐心中感动,拱手行礼。
蒋厉一笑:“我听说你想将那些村民,安置在你那仙苑?”
“是。”常乐点头,“黄勇的部下已经跟着我的几位伙伴去了乌龙州,这边没有其他事,我想,我也该走了。”
“仙苑之事,越少人知越好。”蒋厉说。
“我明白。”常乐点头,“但那里终要有人看守。我想过了,让他们住在那里,仙苑便多了一丝烟火气,这对仙苑自身也是好的,可以让它感悟人生人性人情人道,也许能令它及早修出真正的灵智。”
“你这般为它着想,它当好好回报你才是。”蒋厉说。
“若山川有灵,而成新生命,对我大夏来说也是好事。”常乐说。
“我送你回去。”蒋厉说。
“不必了吧。”常乐说,“神武门百废待举,人心不稳,正是需要您来主持的时候。”
“我怕秦士志路上对你下手。”蒋厉说。
“他现在恐怕自顾不暇吧?”常乐笑,“有您这样的长辈在,我行于大夏,还有谁敢向我下手?”
“这话不错。”蒋里跟着笑。
蒋厉点头:“那么你自己保重。”
常乐本打算几日之后便走,但不到两日后,鲁州的州牧大人便乘着神火天舟,亲自来到朔月山拜见蒋厉。
蒋厉如今已然是无色天火境至尊,就算朝廷一时未发册封令,他也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无双大人物,州牧知晓后,哪里敢怠慢,急忙亲自来见,见面便执朝廷之礼,直接拜倒叩首。
见武神殿正在重建,他立刻下令拨款,并要派出全州最好工道大家来帮忙。
蒋厉自然乐得如此。
他见对方乘神火天舟而来,便直接托其将常乐送到乌龙州。
别说有蒋厉发话,便是常乐径自来见,州牧也不敢慢待这位大夏英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常乐还是蒋厉的大恩人?
归去之时,自然恭敬地将常乐请上了神火天舟。
“你如何选择?”蒋厉问蒋里。“是留在门内,还是追随常乐?”
“爷爷,我有师父。”蒋里不好意思地说,“学业未终,不敢归家。”
“好。”蒋厉点头,“替我向你师父问好,也替我谢过他对你的传业之恩。”
蒋里点头。
黄勇亦向前,拜别了蒋门诸人,要随着常乐登舟而去。
人群中,蒋颜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眼圈发红。
“爷爷!”她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我也想去乌龙州,跟……常乐一起,见见世面!”她说。
蒋厉大笑:“跟什么常乐?出嫁从夫,你夫君要去哪里,你便去哪里!走吧!”
蒋颜红了脸。
黄勇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