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界河显得热闹非凡,一年又一年,两岸百姓们贸易往来更加频繁了,大小船只密密交织在河面。
临渊站在界河北面,盯着眼前的大小船只出神,这一会儿,所有的渡船看起来都很忙,他一连问了好几个船夫,他们都表示有客人或者货物要送。其实,若不是他故意乔装成平民青年的模样,恐怕岸边的船夫人拼了命地抢着要送他渡河,因为自从黯星王被暗杀的消息最终被天下百姓悉知以后,他们对临渊的称呼已由“公子”变成了“北王”。
父子两人分据界河两岸,南王荒泽,北王临渊。这在天下百姓看来,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从前临渊时而走出王宫,在大街小巷和荒野阡陌里体察民情,总会听到人们压低了声音评论着这对父子,但这些评论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好话,无非是荒泽太过阴狠毒辣,而临渊有如此高位全靠父亲之力,他才能浅薄,治国之能远远逊色于之前的黯星王。
刚开始去同百姓们交谈的时候,多半会被认出来,但随着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临渊学会了如何把自己打扮成不成的模样,所以后来即使走在人潮涌动之地,也基本不易被识破身份,如此一来他就能听到越来越多百姓的心声。有的时候,临渊纵使只是出门游玩散心,也不愿意让人认出来,因为他知道黯星王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儿子无疆还在,并且还有一部分兵力,这样一些隐秘力量的存在,就让他的独自出行显得有些危险。而且今天他又一次出宫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而这个心愿隐秘得他不想同任何人提起。
临渊抬起右手,从左袖里扯出一片红纱,鲜红的颜色,在阳光里闪烁着微小的光泽,他把它举起来端详着,有淡淡的香从上面飘散出来。他又陷入了回忆。黑暗的夜里,四周有灿烂的灯火,那个红衣女子的舞蹈美得摄人心魄,只是那一天夜里,他与她之间隔着茫茫的大雪,飘飘洒洒,纷飞无尽,他只看到她的身影如惊鸿一现,却并没有看清她的模样,真是遗憾。后来很多次,临渊都凝视着那方红纱反复回想着,“那匆匆一瞥便是缘起。既然我们同在一个世间,那么就有可能再相见,何必空自怅然?”
“公子,看你站在这岸边很久了,是要渡河吗?”
临渊回过神来,慌忙把那方红纱塞到袖中,侧过头循声望去,看到身旁站着一个少女,一身浅浅的粉色衣裙,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清亮。临渊连忙答道:“是的,我要渡河,你有渡船吗?”
少女指着岸边一条小船说:“我刚好要回南岸去,跟我上船吧。”
小船在映满春色的河水中徐徐前行,临渊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他忍不住想说话,于是问着船头熟练摇桨的少女,“你也是这界河上的摆渡人吗?”
“不是。我家住在界河南岸,父母都是酿酒的,以前我家的酒都是卖往南国各地,现在南国北国是一家人的天下了,两岸往来频繁得如同一国,因此我家的酒也得以经常卖往北岸这边,今天我家的一个活计家里有事没来,所以本来由他来北国送酒的活,只好由我来做了。”少女回头看着临渊,无奈地笑笑,“这生意越做越红火了,却也并不全是好事,像我一般年纪的表姐妹堂姐妹们都在深闺里做女红呢,我却要风吹日晒的出来送酒。”
临渊抱以一个温和的微笑,他说:“出来看看景色和人,挺好的啊,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碰到别人一生都无法看见的美景,以及特别美好的人。像我,就喜欢出门四处逛,整天待在家里怪闷的。”
少女的眼里有片刻的失神。她觉得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小舟轻摇,舟身以下是映着春光的河水,清澈的水面有千万道透明的褶皱,一身灰蓝长衫的年轻男子坐在舟上,黑褐色的长发柔软地摇动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浅淡的笑容。这一幕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少女以后回忆与临渊的初次相见时,都觉得是坐在小舟上相望的那一刻,而不是他独立岸边等待渡河之时。听到临渊的话中那一句“美好的人”时,少女的心境如同一枚石子在水面激荡开来的涟漪,再看到临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良久都没有收回,顿时满脸通红,赶紧回过头去更加快速摇桨。
临渊的心里也在想着“美好的人”,只是那个人并不是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他之所以一直盯着这个少女,也是因为在说到“美好的人”时,因为下意识地想起那个在雪夜里独舞的女子,而走了神,忘记把目光从眼前的少女身上收回来。因为走神,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少女羞涩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临渊突然说:“怪不得我一上船就闻到了酒香。船上放着的那几只大桶,是用来装酒的吗?”
“是的。”少女低声回答,却没有回头。
临渊仍然没有注意到那些细微的变化,兀自感叹着:“真是香,这是什么酒呀?”
“这是我家独酿的酒,清澈如山涧之溪流,醇香得如同暗夜怒放的花朵。”少女突然回过头来,她的脸上还带有淡淡的红晕,她说:“木桶里可能还剩下一点点,要不我取一小杯给你尝尝吧?”
“好啊。”临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少女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放下手里的桨,走到那几只大木桶前面,先探过头去看了看,又抓起两只摇晃了两下,然后找出一只白瓷小盅,将一只木桶侧起来,再把酒盅放到一只木桶底舀了几下,然后递到临渊的面前。
临渊接过来,说:“果然是非常清亮的酒。”
少女说:“所以这酒的名字,叫‘清许’。”
临渊轻轻呷了一小口,然后赞叹:“名字好,味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