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暗淡的灯光里,一片浓烈的黑色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衣领和袖口的金色刺绣如同几条飞舞的小龙。身着黑衣的男子有一张略微苍老的面孔,但目光如鹰,他缓缓问道:“你背着这个重犯,准备去哪里呢?”
轻缓但深邃的声音,黑夜里更浓的黑色衣袍,在老狱卒最提心吊胆的时候来临,他觉得眼前站着的,简直是一个来自黑暗地狱里的魔鬼。仔细一想,这个人拥有世间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的传奇人生,他夺权篡位,又继续开疆拓土,现在界河南北两岸皆是他父子的天下,这样所向披靡的人生,不是魔鬼又是什么呢?
老狱卒一时非常恐慌,他哆哆嗦嗦地说:“南……南王。”
荒泽王问道:“你一个南国人,而这青年的身份想必你也清楚,按理来说,你不可能救他呀?是不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没有,没有人指使我。”
“没有人指使你,你却来救这样一个与你不想干的人,还真是有点奇怪。”
老狱卒想了想,“是我觉得这个青年太可怜了,所以想救他出狱。”
“真是荒谬至极的理由。”但荒泽王很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废话,他说:“前几天就听人说,有人打听重犯雍和的消息,我故意听之任之,觉得他总会露面,你看我的猜测总是非常准确。”他的目光从铁门上移到老狱卒的脸上,“你就没有觉得,你这一番行动顺利得有些不正常吗?”
老狱卒望着那些因为药物作用还在呼呼大睡的狱卒们,还来不及说什么,荒泽王又开口了,“当然不是他们报的信。从前天起,我每天都会暗中来察看一次,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非常清楚。”
老狱卒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粗浅的头脑,怎么可以与荒泽王举世无双的智慧相较量?怪不得他一辈子只能当个看守监牢的。
“看样子你今年有六十多岁了,大约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把它当成家了吧?你放心,只要你不开口说离去,我就一定会让你待在这里。”荒泽王说着向身后的侍卫一招手,几个侍卫一起冲过来,围住老狱卒,等待荒泽王的命令。他接着淡淡地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地方,又如此同情这监牢里的犯人,那么你就永远待在里面照顾他吧。”
几个侍卫将铁门关上,套上一把新的铁锁,然后随着那一袭浓黑衣袍离去。
这个晚上是露华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她静静地等待着,看着床前桌上的灯灭了又亮,直到第二天透明时分,灯盏里的灯油已全部燃尽。她明白了什么,立刻开始去收拾东西,在一只鸟笼面前,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书桌旁边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行动失败。”然后她又走到鸟笼面前,打开笼子,把那小纸条绑在那只信鸽的腿上,再轻轻拍了指它的背,“快去吧,把信送到淅伯伯手里。”
信鸽拍拍洁白的翅膀从窗口飞出去,迅速消失在迷离的晨光之中。
露华背着一个包袱,独自走在乡野小路上。累了就找个大树底下坐一会儿,抬起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饿了就在一处干净平坦些的地方坐下来,解开包袱,拿出一点干粮啃几口,渴了就在那些茂盛青草间寻找溪流,然后伏身来饮一会儿。她从来没有这么孤独和落魄过,以前有哥哥雍和在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衣食无忧的,甚至还相当富足,而现在即使嫁给了这个身份卑微的老狱卒,他也尽可能地把那个贫穷的家收拾得温馨宜人。
环顾四周,春光正好,大片大片浓烈的绿意。她扬起脸看着那轮金灿灿的太阳,脸庞也有两道细细的光泽,是两行泪水。露华觉得非常无助,“哥哥,夫君,我该去哪里呢?这茫茫人世间,哪里又是我的安身之地?”
一直待到太阳西斜,天边出现一片浩瀚霞光,她都没有起身,脑海里回忆着从小到大的种种。命运如漂萍,无可寄托。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燃起了一个小火堆,虽然是春天,但晚风还是有些凉。就在她心烦意乱用一段树枝拨动着那堆微弱的火时,耳旁突然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她抬起头来一看,正是那只替自己送信的白鸽,它正停在自己所倚的那棵树上,并且是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根枝头,嘴里发出一两声欢快的叫声。
露华借着火光,看到它的腿上绑了一个小东西,赶紧把它解下来,也是一张小纸条。露华迅速将它展开,上面同样是四个字,“行动开始”。
淅寒老人把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屋角的地上,对着被捆绑在角落里的那个人说:“临渊公子,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我劝你不要再拗了,快给你父亲荒泽王写信吧。”
身上缠绕着许多道麻绳的年轻人坐在墙角,愤怒地把脸偏向一旁,正是临渊。那一天他在拒绝上韶棠的小船后,另外找了一只渡船,但被一直跟踪着他的淅寒老人于河中一处船只稀少的地方给拦截了下来,当时他是被一记闷棍给击晕了,然后被装在一只麻袋里带回来的。又因为他是独自出门,没有一个随从,所以他现在遭遇的状况,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人替他回去报信求援。
淅寒老人一笑,“如果你选择韶棠姑娘的小船,应该不会被我们拦截下来的。毕竟她一直送酒,熟悉这条水路,并且以我的猜测,如果有人在她的船上袭击你,她一定会拼命保护你的。然而你偏偏不肯坐她的船,要选择一个新摆渡者的船,很明显,你是不想有人认出你来,但那个新来渡口的摆渡者因为不认识你,自然也不会救你,我从他的渡船上把你劫来,只花了一点点银子,他还会替我保密。”
临渊更加愤怒地挣扎着,但麻绳很明显用油水浸泡过,身上勒得一阵阵作痛,没有挣脱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