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知道。”袁德连连点头，“所以奴才想，王爷一定会派出最得力之人，前去保护苏夫人。”
“不错。”羽千涔亦点头，“我已经将青玄遣去她身边，可是本王觉得，这仍然不够，本王想时时刻刻看到她安全，最好她能呆在本王身边，只有确定她安全，本王才能全心全意去做别的事……”
羽千涔说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甚至连脸色也有些微微地发红。
“王爷先不要如此紧张。”袁德赶紧宽慰他，“王爷的心情，奴才了解，但既然青玄已去，苏夫人断不会有任何闪失，倒是靖萱公主，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我会遵照与商靖元的约定，娶她为正妃，然后把她留在这宁乐侯府中，所以袁德，本王希望你可以留下来，看好她。”
“奴才知道。”袁德点头，“既然如此，明日奴才就开始张罗婚事，六日之后，王爷便可以……大婚了。”
当“大婚”二字从袁德口中说出的瞬间，羽千涔的脸色微微一变，蓦地转过身去，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
五月二十六。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当苏轻妍的目光从帐册上移开，偶然扫到旁边的皇历时，胸中忽然没来由地一阵闷痛。
好一个诸事皆宜。
“夫人。”月灵手里端着个漆盘，迈步走了进来。
她行至案边，先放下漆盘，然后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放在苏轻妍面前，方才抬头仔细打量她的气色。
如今的月灵已然换下那身黑衣，只着寻常女子的服饰，虽不施脂粉，倒显露出一股独特的韵味来。
因为没有了“护卫”身份的约束，她和苏轻妍说起话来倒更加自然无拘。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烟州城中现有茶庄五家，不过就我看来，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二流货色，要是能将朝云国所产出的几大名茶引过来，必定能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倒也不必如此。”苏轻妍摇头，“我们在此地经营茶庄，为的不过是想让日子过得富裕些，太过强势反而会招致众怒，再则，我也不是那种想着要富可敌国之人。”
“夫人所言有理。”月灵点头，“不如这样，咱们主要将那些富庶人家当作是销售的目标，至于其他人群，便仍然留给烟州本地的那些茶庄，这样一来，既不会抢他们生意，咱们也只需要花费极少的力气便能获得丰厚利润，如何？”
“很是。”苏轻妍点头，略略想了想，又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月灵闻言却是一怔，思索半晌也没得出个所以然，略觉疑惑地道，“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吧？”
“是吗？”苏轻妍自己也觉得有些莫明其妙，继而摆摆手，“没事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月灵欠欠身转头往外走，快到门边时却蓦然停下：“夫人你刚刚说今天，是五月多少？”
“五月二十六。”苏轻妍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月灵摇头，脚步匆促地走了出去，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五月二十六，时光一晃竟然五月二十六了，难道——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而是埋头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
午饭过后，苏轻妍回房小憩，她歪在枕上，手里拿了本诗册，读着读着觉得睡意渐浓，呼吸均匀地沉入梦乡，不知道过了多久，却突然听见一阵喜乐之声，她赤着双足跳下床，朝外奔去，门刚一打开，便拥进来一群人，给她穿上一件大红的嫁衣，又戴上一顶凤冠，最后罩上喜帕，推搡着她朝外走。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她茫然地叫喊着，想要挣扎，却发现浑身上下酸软无力。
兜兜转转间，那群人已经将她推到一座很华丽的府邸前——宁乐饫府？当前方大门上方那四个字落入眼底的瞬间，她心中的慌乱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涔，难道是他吗？是他派人来接自己，是他准备好了一切，要和自己成亲了吗？
满怀喜悦之下，她竟然撇下身旁的人，朝前走去，就在这时，又一阵喜乐之声传来，她惊奇地停下脚步，回头看时，却见一匹披红挂彩的骏马正朝自己走来，马上高高地坐着一个人，一身红袍，脸上的表情却很模糊。
“千涔——”苏轻妍张开手，她想呼他唤他，可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张不开嘴，喉咙就像被一团棉花塞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骑着马，打她面前经过，好像根本就没有瞧见她。
后方，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四面低垂的纱帏间，一张女子艳丽的容颜若隐若现。
轰！
一阵热血自胸中直涌到脸上，苏轻妍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随即，她抬手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才发现四周的一切竟然是真的——锣鼓仍然喧天动地，丝竹声声如泣如诉，而她的心却在一点点粉碎。
“走啊。”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熙攘的人潮裹着她，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宽敞的大堂张灯结彩，正中一个斗大的喜字，男女傧相陪着新郎与新娘，分列于两旁，恍惚间她看到了好多熟人——袁德、惠夫人、月灵、碧桐，甚至还有闵纯志，他们都围在新郎身边，不停地向他道贺，而他则微笑着一一还礼。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不要！”
与此同时，沅州。
装扮一新的宁乐侯府中，羽千涔牵着红色的缎带，慢慢地走向前方的大堂。
惠夫人端坐在桌边，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一阵风忽然吹来，挟裹着几片已然凋零的梨花花瓣。
“不要！”
突如其来一声高喊，堂上众人齐齐一震，羽千涔转头朝高空看去，就连惠夫人也站起身来。
新娘一把掀开盖头，看向四周。
袁德第一个回过神来，走到羽千涔身边，压低嗓音说了几句话，羽千涔点头，收回目光：“继续。”
喜乐再一次响了起来，婚礼继续，只是羽千涔一张脸冷得可怕。
……
苏轻妍睁开双眼，怔怔地盯着帐顶，浑身已然被冷汗湿透，撑起身子在床边坐了半晌，她方才起身下地，慢慢走到窗边，抬头向天边深处望去——
沅州宁乐侯府，吉礼已毕，喜娘上前，簇拥着靖萱公主，将她送回新房，而羽千涔则在外应酬宾客。
“摄政王。”贵宾席上，一名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朝羽千涔举杯，“今番我夕华靖萱公主能嫁与王爷为妃，也算得上是一桩佳话，王爷将来若能成一番霸业，且勿拂逆我国太子之情谊。”
“我与贵国太子乃是至交，而靖萱是其幼妹，我必视若掌中之宝，断不敢负佳人一生。”
“好，好，好。”中年男子点头，方举起酒杯，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而其他人也相继举杯，向羽千涔道贺，羽千涔虽一一与之把酒言欢，但眸底却不见半丝喜意。
喜宴至傍晚时分方散，羽千涔令袁德负责送客，自己则进了内院，朝新房的方向而去。
“王爷。”一道倩影忽然从暗中浮出，羽千涔收住脚，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怔然道，“碧桐。”
面前女子微微一笑：“想不到，王爷竟然还记得奴婢。”
“你，你不是在黔岭吗？”
“是我央求袁总管，遣人接我来沅州的……因为我听说，夫人也会回沅州……”
羽千涔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现在，你是不是很失望？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太不真实？”
碧桐没有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我相信，王爷一定很爱夫人……”
“爱？”羽千涔忽然仰天大笑，“我一早就告诉过她，不要轻易地靠近我，也不要轻易地相信我，可是她呢，非要跟着我，一路之上吃尽苦头，还被弃置他乡……”
“王爷。”碧桐忽然趋前一步，屈膝跪下，“请您着人，把我送到夫人身边去吧。”
“去她哪里？”羽千涔失笑，一挥衣袖，“没问题，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本王可以命人送你去她那里，可以……”
羽千涔一面说，一面跌跌撞撞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默默伫立在原地，碧桐静静地看着他，不由得想起当日，他是如何倾尽全力，只想护着另一个人平安，却不料一年时间不到，居然……
她之所以央求袁德千里迢迢送她来沅州，是以为羽千涔所要迎娶的，是苏轻妍，没有想到这满院的锦绣灿然，却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在院中站立许久，碧桐方才转开头去，早在广乾宫中，她成为苏轻妍近身侍女的那一刻起，便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此世，只效忠于苏轻妍一人。
是以，她的心才会如此地痛。
傍晚。
月灵回到小院中，立即前往正厅，往日这个时候，她都会陪苏轻妍一起用餐，可是当她踏进正厅时，却有些怔愣地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果儿。”月灵立即出了正厅，满院子寻找，终于在角落里发了蹲在那里看蚂蚁的果儿，她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吼道：“果儿，你在做什么？”
果儿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站起身来，满脸怯色地道：“灵管事。”
“夫人呢？”月灵眉头紧皱，“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为何不见夫人？”
“夫人……”果儿撇撇唇，“夫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见。”
“什么？”月灵脸色顿变，来不及跟果儿说什么，直奔苏轻妍的卧房，果见房门紧闭，里面声息俱无。
月灵抬手扣门，同时口中不住地唤道：“夫人，夫人！”
她呼唤再三，仍然没有得到苏轻妍的回应，随即抬手一掌，直接将门栓震碎，然后一步跨入房中，却见苏轻妍独自一人坐在妆镜前，身形凝默如山。
月灵张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只转头看了果儿一眼，果儿会意，立即退了出去，月灵重新掩上门，方才走到苏轻妍身后立定。
“你离开的那些天，可是回沅州去了？”
月灵的心重重往下一沉，第一个念头就是隐瞒，但却明白，瞒，肯定是瞒不过的。
“是。”
“你见着他了？”
“是。”
苏轻妍没有再问，只是闭上了双眼——有些事情，她虽然能猜到，但倘若被证实，那种痛楚还是有如漫天烈火，能烧尽她心中最后一缕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