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岭城，太守府门外，无数的士兵排成一排，躬身相迎：“王爷千岁。”
“平身。”羽千涔一摆手，从马上跳下来，阔步进入大堂之中，身后众人相随。
苏轻妍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回了内院厢房之中。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才有些惊愕地发现，屋中的一切与从前竟然并无任何不同——不是说，浮都来的军队已经占据了黔岭城吗，为什么此处却是如此洁净？
“夫人。”一个道略带惊喜的声音忽然传来，苏轻妍回头，却见碧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正定定地看着她。
“碧桐？”苏轻妍无比惊讶，几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你，你怎么在此处？”
“碧桐在这里等夫人，碧桐知道，夫人一定会回来的。”
“多谢你的信任。”苏轻妍微微一笑，“可是这一年来，黔岭城并不太平，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有心，便不难做到。”碧桐这一年多来显然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但却似乎并不愿意告诉苏轻妍。
苏轻妍也没有细问，只揽住她的肩道：“你既在此处，那咱们便像从前一样，同吃同住。”
“月灵姐姐她，也回来了吗？”
“回来了。”苏轻妍点头，“而且我看王爷的意思，这次只怕会将所有的旧人都聚集在一处。”
“夫人……”碧桐看着她，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夫人已经，不再生王爷的气了吗？”
苏轻妍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容已经显得十分地平淡：“虽然只过去了一年时间，但我的心境早已变化，不再是过去那个沉溺于儿女私情的小女子，相反，我想得更多，看得也更多，才明白这一生除了儿女私情之外，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
苏轻妍口中这样说着，忍不住想起这一路之上，她所见过的那些寻常女子，想起月灵和郇芳对自己说过的话。
碧桐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于是屈膝跪地：“碧桐愿追随夫人。”
“好。”苏轻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眼下王爷准备进军新军、宋州，甚至一路南下，夺回浮都……对了，浮都那边，你还有联系吗？”
“浮都？”碧桐眉头紧皱，似乎在犹豫什么。
“有什么事，你难道觉得不好说吗？”
“浮都一带，最近突然兴起一个半月教，引得无数的饥民纷纷前往，声势甚为浩大。”
“半月教？”苏轻妍有些意外，“若真有此事，看王爷如何应对吧。”
“夫人一路走来，风尘仆仆，还是先休息一番吧。”
“嗯。”苏轻妍点头，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确实觉得有些困倦，如今好不容易战事稍停，确实也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在碧桐的陪侍下，她沐浴更衣，又换了一件柔软的锦衣，复坐在妆台前，细细地舞画眉眼。
对一般人家的女孩儿而言，容貌便是最为弥足珍贵的，她虽说不上漂亮，但也十分清秀，而如今看去，更是显出几分英气来。
刚刚梳妆完毕，忽然听得一阵门帘响动，苏轻妍转头看时，却见羽千涔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抬头看见她，眼中顿时盈满笑意：“妍儿……你……”
“夫君，我如此妆扮，可还好看？”苏轻妍款步近前，朝着羽千涔伏身拜倒。
“妍儿切莫如此。”羽千涔赶紧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这段日子实是辛苦你了，倘若日后我能称帝，必定会立你为后，让你尽享这世间风光。”
“称帝？”蓦然听得这话，苏轻妍不由得霍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是意外。
“怎么？”羽千涔却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你觉得本王无法称帝？”
听到他说话的语气，苏轻妍更是怔愣不已——从前的羽千涔，纵然有这样的心思，但也在人前敛藏，可是今番，他竟然这般有些迫不及待地表露自己的心思，这是怎么了？
“千涔？”苏轻妍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有此雄心壮志，可是现在说这些，似乎还太早，再则，纵然你为帝，我——”
“你怎么？”羽千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不想做我的皇后？”
“王爷若能成就霸业，妍儿当然非常地开心，只是未来如何，眼下还不易作出定论。”
“嗯。”羽千涔点头，只是那目光变得愈发地坚定，然后站起身来，“本王发誓，有生之年，必定将所有曾经践踏于我的人，悉数踩在本王脚下！”
听得这话，苏轻妍不由得腾地站起身来：“王爷，难道这才是您的心声？”
“难道本王这么做有错？”
苏轻妍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以前的羽千涔也不服于人，可是也从来不曾如此展露自己的锋芒，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羽千涔带给她一种异常不安的感觉。
苏轻妍不由得踏前一步，抱住他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胸脯上，柔声道：“妍儿相信王爷，妍儿也知道，夫君终有一天，会翱翔于九天之上，但妍儿也希望，夫君可以不受到任何伤害——”
“妍儿。”羽千涔抬起她的下颔，深深地望进她眼中，“我明白你的心意，但自古以来，成大业者必经历大磨难，半点不受伤，只怕是不可能。”
“哦……”苏轻妍只好不说什么了，似乎自从这次回浮都，羽千涔的个性便与从前有些不同，他似乎思虑得更加深远，而且有些事，也已经理清了头绪。
“夫人。”碧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晚饭已经备好。”
“好。”苏轻妍也不想跟羽千涔继续讨论下去，遂拉着他去了花厅，却见桌上摆着几道清淡却精致的小菜。
羽千涔看起来胃口非常不错，一连吃了好几碗方才罢手，等吃完饭，又站起身来：“妍儿，我还有些事要与纯志他们商议，你要是困的话，可以早些歇息。”
“好。”苏轻妍起身送他出去，然后又回到桌边坐下，托着下颌，双眉微蹙。
“夫人，你怎么了？”碧桐察觉到了苏轻妍的情绪，有些奇怪地道。
“我只是觉得，心里慌得很。”苏轻妍叹了口气，“王爷最近的性子，好急躁。”
“嗯。”碧桐点头，“奴婢也感觉到了，夫人或许可以劝劝王爷，只要王爷开心，其他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希望吧。”苏轻妍点头，其实，羽千涔到底能不能解开心结，她也没有把握，她只是希望羽千涔不要过于冒进，因为冒进就会失支明断，一旦冒进，后果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但让苏轻妍没有想到的是，不等她开口劝阻，有的人则已经开始渐渐暴露出勃勃的野心。
太守府，前厅。
“王爷。”一名铁塔般的男子冲着羽千涔当胸抱拳，目光炯炯，“我等筹划多年，方有今日之成就，王爷若想壮己声威，不若称帝。”
“称帝？”堂上众人面色均是一变，虽然自从跟着羽千涔起，他们就隐隐地意识到，迟早有天，羽千涔会称帝，可是当真地有人在羽千涔面前提出来时，却还是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一刻，不仅是羽千涔，而是所有的人都在快速地思索着，有的人想着自己以后会如何地封妻萌子，有的人则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可以吃穿不愁，还有的人则觉得可以逍遥快活，当然，大部分人算计的，仍然是田宅和家产。
称帝？
至于羽千涔心中，却有如惊涛骇浪一般。
刹那想起从前那些阴暗的回忆——在浮都皇宫之中，被几名小小的宫侍揪翻在地，用力狠揍；自己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屋子里，默默地体会着辛酸与苦楚，那个时候，他也曾恨过上苍，为什么会给自己安排这样的命运。
尤其是当他看到卿儿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仇恨达到了极点，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生出了屠灭苍生之念——倘若天地无爱，我要这天地何用？
而那个怪老头的出现，却终于让他晦暗的人生，燃起了一丝亮色。
但是想起当初，他见到那个怪老头的时候，也并不觉得他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出于心中一丝悲悯救了对方，却没有想过对方手里会掌握着那样大的势力。
得到青衣卫之后，他表面上仍然装得十分地脆弱，尽量不引起羽千极等人的注意，悄悄地培养自己的力量，组建月影卫，收纳那些孤苦无依之人，使他们附庸于自己，同时也成为自己的嫡系。
其实，连苏轻妍都不知道，无论是洛州城如祥斋的掌柜，还是刑部大牢里的那个何捕头，甚至是街边的一个小贩，都有可能是自己的线人，因为他们每搜集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就可以从自己这里换取到丰厚的报酬。
而这些年来，在背后一直支持的，除了沅州本地的百姓之外，便是在整个东煌大陆的青衣卫。
但青衣卫与月影卫不同，月影卫对他是誓死效忠，而青衣卫则只是负责保护，也可以合作，只是不收取报酬而已——倘若他身死，青衣卫仍然会回到卫主的手中，继续寻找下一个可以辅佐之人，况且，他还答应过卫宗，要给他一样东西……
想起这些，羽千涔不由得叹了口气：“此事容后再议，诸位请先回吧。”
听他这么说，不少人眼里不由得闪过丝失望，但却并没有一个人固执己见，而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