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时静寂，过了片刻，闵撼岳方才缓缓开口道：“关于这摄政王妃，祖父倒也听说了一些，听说她貌不惊人，但心智却在无数女子之上，且果敢英毅，倒也算得上是世间奇女子，只是她的出身，未免差了一些，更何况苏家，并无人建功立业，也无人立于朝堂啊。”
“志儿倒是有一个想法。”
“你且说来。”
“志儿与摄政王妃私交甚笃，倘若孩儿能与摄政王妃结成义兄义妹，不知祖父大人以为如何？”
“这——”闵撼岳与闵重山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祖父大人不要再迟疑了。”闵纯志有些急迫地道，“与其安插一个不合摄政王之意的人，让摄政王塞心，倒不如交好与摄政王亲近之人，更何况，摄政王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根本是世间其他女子无法匹敌的。”
“是吗？”虽然闵纯志字字恳切，但是闵撼岳却仍然有些迟疑。
“祖父大人！”闵纯志忽然屈膝跪下，“自来帝王禁苑，便是波诡云谲之地，稍有差池，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难道祖父大人，真想将我闵家，置于刀尖之上吗？”
“纯志！”听他这么说，闵重山一声低喝，打断他的话头，“在你爷爷面前，怎可如此放肆？”
“让他说下去。”反倒是闵撼岳摆了摆手，“索性你今儿个，便把心里的主知都说出来，倒让我好好听听。”
“祖父大人。”闵纯志再次言道：“无论别人说什么，摄政王与王妃的深情厚谊，纯志看在眼里，也只明白一件事，不管将来如何，摄政王，他绝不会再将任何女子放在眼里。”
“任何女子？”闵撼岳和闵重山都有些吃惊，不由得互相对看了一眼。
他们两人年轻时，确也有过一段年少情热之时，但真到谈婚论嫁之时，所娶皆并非自己中意之女子，所以对这男女情爱之事，确也有太多的不解。
“祖父大人。”闵重山也站起身来，“我看，不如就先依纯志的意思，让纯志与那摄政王妃交好，结成义兄义妹也无不可，只是不必太近，还是让纯志以他个人的名义去办这件事。”
“嗯。”闵撼岳微微点头，“有理，况且老夫向来也觉得，挑选族内女子侍奉君王，若得君王欢心，倒也尚可，倘若得不到主上欢心，反倒会累及家族，要是像纯志这般，倒也少了许多牵绊。”
见祖父和父亲都齐齐答应下来，闵纯志总算是轻轻舒了口气，他还真怕自己族中之人，为谋取一族之利益，胡乱插手帝后之事。
帝……后……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两个字，连他自己都有些心惊胆颤。
苏轻妍也还罢了，对于她的性格，他多少还是能够把握的，可是对于羽千涔，老实话，如今他已经是越来越看不懂，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犹记得最初，当他刚认识羽千涔的时候，也觉得他温文尔雅，仁和宽厚，可是自从这次平定宋州，再克梁州，羽千涔的杀伐决断，便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的镇定，冷厉，果决，都让他大开眼界。
可以说，在这世界上，如果真有什么人，能够左右羽千涔的意志，那么就只有苏轻妍了，可纵然是在面对苏轻妍时，他也是有所克制的，现在的羽千涔，已经懂得不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可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惹怒了他，被灭族也不过转眼之间。
君王一怒，纵然天地也难以经受。
所以，他劝祖父放弃送闵族女子入宫，其实也是出于对闵族的保护。
将军府后院之中。
“主上。”月隐跪在羽千涔的面前。
“怎么样？”
“主上，这些天来，城内城外议论得最多的，便是您立后之事？”
“立后？”羽千涔唇边慢慢地浮起几丝冷笑，“果然是胆子不小，居然还敢在私底下妄议，看来本王平时，对他们是太过宽厚仁和了。”
“可是——”月隐仔细思索了片刻，方才缓缓地道，“主上无论如何，都还是最终要立后的啊。”
“此事本王知道了。”羽千涔说完，轻轻地摆了摆手，命月隐退下。
然后站起身来，独自一人，在大殿之中慢慢地走动着。
立后？
其他在他看来，天下女子虽多，有资格做他皇后的，也便只有那一人——可是如今她有身孕，倘若此时接回来，只怕会徒增无穷的风险，按照他的意愿，是想等她平安诞下幼子，然后再大张旗鼓地将她接回，封其为后，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没有表态，身边的人却已经按捺不住。
他还没称帝呢，就有人开始盯着他身边这个位置不放。
所以，他最好的做法，就是立一个可立也可废的女子，先替她占住这个位子——只是，立后这件事波动太大，纵然她身在朝云，只怕也会得到消息，而倘若她知晓了，心中又会如何呢？
以手轻轻地揉着额头，羽千涔隐隐有些头痛。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忽然传来，羽千涔也没有睁眸，只淡淡地道：“袁德？”
“属下在。”
“你来，也是劝本王封后的么？”
“袁德只是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哦？”羽千涔眉梢微挑，“那你倒是说说看。”
“眼下琰月大局未定，王爷应当表露自己的态度。”
“态度？”羽千涔终于缓缓睁眼，“什么态度？”
“王爷觉得谁对自己最有利，便应当倾向于谁。”
“哦？”羽千涔眸光微闪，“袁德，你最近办事，倒是越来越得力了。”
“属下只是据实言之。”
“那，依你看来，眼下哪一方势力，对本王的用处是最大的呢？”
“当然是镇西军闵家。”
“闵氏一族？”
“王爷，自从黔岭起兵以来，不要说闵纯志闵将军，便是整个镇西军，其战功也非任何一方可比，所以，若您能挑选一位闵氏女子为后，并以盛大婚礼迎之，不仅能够让整个镇西军忠心耿耿，而旁观的东、南、北三军，甚至是上威天策两军，也会纷纷前来投效，到那里，王爷要一统琰月，将易如反掌。”
“你这算盘，果然是打得精妙。”羽千涔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眸中划过丝冷芒，“可惜本王，向来不喜欢做他人认为之事。”
蓦然听得这么一句话，袁德感觉就像有一道惊雷自天空中砸落，赶紧俯首于地：“是属下莽撞了。”
“你确实莽撞。”羽千涔一脸冷然，“本王自幼时起，便被安排着做这做那，本王的父亲对本王不屑一顾，宫中所有年长的皇子都欺负本王年小体弱，就算是最下等的宫婢，也敢对着本王指指点点，吆三喝四——袁德，你可知道本王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袁德不知。”
“就是——”羽千涔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许久方才缓缓抬起头来，轻轻吐出两个字，“清净！本王最想要的，便是这清净二字，本王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不容第二个人在旁边胡说八道！”
“属下知道了！”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袁德赶紧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房间很远，他方才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强势！
绝对的强势！
此刻回想起羽千涔那冰冷的眼神，他仍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纵然他跟在羽千涔身边如许多年，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激怒于他。
更让袁德郁闷的是，自己心心念念，都只是为了羽千涔打算，可是羽千涔看起来，非但不领情，反而……是在指斥他多事？
但无论羽千涔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袁德也只能自己领受，因为，羽千涔是他一生一世的主子，永远都是。
夜，深寂。
再次被羽千涔召入房中的月隐，尽管满心不解，却只能静静地跪着。
“琰月各省各州的月影卫中，可有年纪在十六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出类拔萃的女子？”
“主上？”月隐闻言不由一怔，随即抬起头来，看向羽千涔。
“我问你，有，还是没有？”
“齐禀主上，月影卫虽也收容女子，但人数不多，至于年纪符合要求又出类拔萃的，大约，就只有三人。”
“哦？”羽千涔眉梢一挑，“那你明日且将这三人的画像呈递给本王。”
“是。”月隐领命而去。
羽千涔这才平静下来，褪去外袍走到床榻边坐下，侧眸却见枕上放着一本书，不由得拿起来，却见封皮上写着《西宏武纪》四字，却是她最爱看的。
拿过书册，轻轻地摩娑着书的封皮，羽千涔忍不住喃喃：“妍儿，如今的你，身在何处呢？”
千里之外。
墨石镇。
这是一个无论是地貌还是风俗都十分奇特的小镇。地处琰月、夕华、朝云三国交界之地，但偏偏三国都没有派出军队驻扎此地，因此完全是一个无人管束的地带。
在这里，没有法律，也没有任何的约束，一切都是土生土长的，或者也可以说，在这墨石镇上，存在的法则就两条，一条是银两，足够的银两，便可以在墨石镇上横着走，还有一个，则是武力，只要你足够强大，见谁不顺眼就可以打谁，甚至也可以出手杀人，甚至有些强大的武者，在杀人越货之后，还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去。
而苏轻妍，现在便身处墨石镇中一个小小的客栈里。
此刻的她已经换上了男装打扮，甚至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刻意地丑化了自己一番，不过她这番举动显然很有用，自入住客栈三天了，也没人注意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