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女子，羽千涔陷入沉思。
遇见卿儿的时候，他刚十一二岁，四面楚歌无一援手，只有卿儿会对他笑，会讲故事给他听，会在他面前载歌载舞。
那个时候他的想法很简单，只希望那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下去，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们连卿儿都不放过，在他的面前活生生地将她折磨至死。
那一夜风雪交加，没有人能听见那男子悲惨的叫声，以及敛藏于眸底的疯狂……
纵然十多年时间过去了，当初的一切，他还是无法忘记，还是要亲手讨回，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他必须安静地等待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降生，等待自己可以掌握住整个局面，等待“卿儿”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无论如何，都要等下去。
等羽千涔再次走出密苑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单从表面上，任何人都无法捕捉他的心思。
“主人。”一名黑衣男子走上前来。
“月玄，最近这里的情况如何?”
“一切太平，并无半点异样。”
“好。”羽千涔点头，“你且记住，你的职责就是守护此处，任何人不得接近，至于外面的事，你无须过问。”
“属下遵命。”安排妥当一切，羽千涔迈步朝外走，月灵立即迎上前来，“皇上，是否立即返回乾安宫?”
“不。”羽千涔摆摆手，“朕想去另一处密苑看看。”
月灵不由得浑身一震：“皇上?”
“走吧。”抬头朝阴暗的天空看了一眼，羽千涔翻身跃上马背，一径朝前奔去。
半个时辰后，他和月灵已经出现在翟岚山下，这翟岚山与东灵山一西一东，两两相对，但却丝毫没有东灵山的秀美，而是流露出一种莽荒之感。
“这里?”月隐有些讶然，“皇上，此处并没密苑啊。”
“朕知道。”羽千涔点头，“所以朕打算在此建一个。”
“什么?”月隐不由有些吃惊，“可是建造密苑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与物力。”
“没关系。”羽千涔摆手，“你只要按照朕吩咐的去做就好，还有，此处所建造的密苑，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月灵在内。”
“这——”月隐虽然心中疑惑，但却立即点头，“皇上请放心，此间之事，属下绝口不提。”
“嗯。”羽千涔点头，“按照之前的做法，先建造中央机枢，不过这一次的图纸，朕会亲自设计。”
“是。”
乾嘉宫。
苏轻妍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多少次抬头张望，希望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希望听到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娘娘。”碧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时间太晚了，要不，奴婢先服侍您用膳吧?”
“不。”苏轻妍摇头，眼中流露出一分倔强，“本宫要等皇上，皇上不回来，本宫就……”
“就什么啊?”羽千涔的声音突兀从外面传来。
苏轻妍当即撑起身子，想要站起，却被一只手摁回榻上：“马上就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样任性?”
“我……”苏轻妍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天都不见人影?”
“没事。”羽千涔抬手，轻轻地摩娑着她的额头，“去兵部议事了。”
“哦。”苏轻妍这才轻轻吐了口气。
“你也知道，如今六部草创，很多事情都不完善，所以朕要逐一过问。”
“我知道。”苏轻妍点头，“那你一定累了吧，赶紧用膳吧?”
“好。”羽千涔微微颔首，随即转头看了碧桐一眼，“还不赶紧地，将晚膳送上来。”
“是。”碧桐领命而去，不多会儿和几名宫侍一起鱼贯而入，将一溜小圆桌放在榻前，每张圆桌上都放着精致的糕点和饭菜。
羽千涔亲自拿了碗筷，一样样亲自品尝了，方才送进苏轻妍口中，见苏轻妍咽下，脸上方才流露出满足的笑容。
碧桐和月隐站在一旁，见到这一幕，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由得转开头去，一众宫人也纷纷低头。
等苏轻妍用罢晚膳，碧桐领着众人撤去杯盘碗盏，又送上香茶，方才退下。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苏轻妍抬头，定定地看着羽千涔。
四目相对的瞬间，羽千涔忽然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
“你怎么了?”
“没事——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痛。”
“不要紧吧?”
“不要紧。”羽千涔轻轻咬牙——这种痛楚，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因为在十多年前，他也曾品尝过。
“哦……”苏轻妍忽然发出声低呼，脸庞刹那雪白。
“怎么了?”羽千涔脸色大变，不由得攥住了她的胳膊。
“好像是——”苏轻妍瞪大双眼，“孩子要出生了……”
“出生?”羽千涔大感意外，“不是还有十多天么?”
“孩子现在生，也算是足月。”苏轻妍倒也没有慌乱，“而且我感觉，是孩子自己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世界上的……”
“那，那朕赶紧去叫人。”
“你去吧，我这会还能挺得住。”
羽千涔立即松开她的手，几步迈出大殿，扬声吼道：“月灵，传御医院的人，找人赶紧准备热水，带产婆！”
“什么?”月灵也蓦地瞪大了双眼，随即道，“奴婢遵命！”
不到半刻钟时间，整个乾安宫中的人都被惊动，甚至是整个浮都城，无数人的双眼望向乾安宫的方向。
乾嘉殿里外更是人影重重，羽千涔焦急地在殿外走来走去，宫女宫侍捧着一盆盆热水来回穿梭，而月灵更是摁着剑守护在殿外，碧桐则在榻边陪伴着苏轻妍。
“生了没有啊?”终于，羽千涔忍不住，冲到殿外急迫地问道。
殿内许久没有传出声音，羽千涔快急疯了，忍不住又道：“不说话?再不说话朕进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忽然从里面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簌簌发抖。
“怎么回事?”羽千涔突兀地伸手，扣住产婆的喉咙，“说，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贱妇该死，贱妇该死，那个孩子，卡在娘娘的产道里，出，出不来……”
“出不来是什么意思?”羽千涔脸色大变，一把推开产妇，几步冲进产室，却惊见那床榻之上，入目之处，俱是血渍。
“妍儿！”他顾不得许多，冲到苏轻妍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许你有事，你若有事，我会杀掉这乾嘉宫中所有的人……”
闻听此言，苏轻妍抬起头来，看着他幽幽一笑：“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是这样霸气么?”
“妍儿。”羽千涔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听朕的话，乖，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你，”苏轻妍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去，用刀剖开产道，把孩子取出来，快——”
“什么?”羽千涔惊愕地瞪大双眼，却听苏轻妍再次嘶吼道，“快啊！”
松开手，羽千涔重新回到榻前，咬紧牙关，拿起铜盘之中明晃晃的尖刃，一刀刺了下去——
“啊——！”
那一夜，整个乾安宫的人，都听到了苏轻妍的惨叫声。
之后，一切复归沉寂。
烛影摇曳，羽千涔手捧一个襁褓，慢慢地走出，乾嘉殿外，所有人跪了一地，却没有人敢多一句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轻妍终于睁开双眼，转动着脖颈，她努力地朝四周看去，目光最后停留在碧桐的身上：“碧桐，孩子呢?”
碧桐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匍匐两步，跪在地上，朝着苏轻妍重重地叩了两个头。
“我问你——”苏轻妍坐起身来，嘶声厉吼，“孩子呢?”
碧桐还是不敢说话，就在苏轻妍准备起身下榻的瞬间，一道人影慢慢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千涔！”苏轻妍双眼一亮，“我们的孩子呢?你看到她了，对不对?我记得是个女孩子，她，她还没哭呢……”
羽千涔面色惨然，苏轻妍的心则直直地坠入谷底，她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令她无比恐惧的事发生了，却不敢说出口，只是抬起手，指着羽千涔：“快，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妍儿！”羽千涔踏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你相信我，咱们的孩子没事，她只是有些虚弱，所以，朕把她送去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请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什么意思?”苏轻妍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羽千涔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你嫌弃她，不想看到她?你说，是不是?”
“不是！”羽千涔赶紧摇头，“她真地是患了一种很奇怪的病。”
“我要见她！”苏轻妍不假思索地道。
“妍儿！”羽千涔也微微有些怒了，孩子出事对他的打击也非常大，他甚至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那是他的孩子，可是为什么生下来……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有气息，有生命的象征，但是……是傻的?
御医院的大夫都说，孩子可能是在母体中憋得太久，伤到了脑子，所以才不哭不闹，但或许以后会好的，也有可能，一生一世都像这样……
可这一切，他要如何和已经心力交瘁的苏轻妍说?如何让她接受这个惨烈的现实?她曾经那么渴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又曾经那么期盼，她可以带给他们完全不同的生命感受……
“千涔，千涔……”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苏轻妍泣不成声，“你说，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星儿没了，永儿又是这样，你说我是不是命里注定，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不是！”羽千涔立即否认，更加用力地抱紧她，“若是老天真要罚你，我愿代你受过，代永儿受过，你相信，有一天永儿会好起来的，我会用心去照顾永儿，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的闪失！”
苏轻妍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直到最后哭晕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