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阳阳吓得后退几步,他转过身子想要跑出去,我伸出手去一把拎住了他的后衣领子。他以一种非常滑稽的姿势被我控制住,两只小脚不停地在空中乱踢着。
“是男人就不要喊外婆来救你!”我的情绪有些失控,感觉血往上涌。
他还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我却用这样的话激他,实在是有点儿过分。不过阳阳倒是听进去了,他立刻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就那么乖乖地吊在我手里。原来这么小的孩子也是有自尊的,而且他明显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既然惩罚逃不过,就只能乖乖承受了。
我把他放下来,他慢吞吞地走到墙根下,额头死死地抵住冰凉的墙壁。
“我罚站好吗?”他很小声地问。
“你给夜慕染打电话都说什么了?复核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掉!”我的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口气越来越厉害。
“我只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他愿意不愿意和我做一个话友,就是那种可以打电话聊天的朋友,他答应了。我很高兴,因为和我年龄一样大的小孩都太幼稚了,每天就知道看动画片吃好吃的,我觉得自己好孤单。可是我很欣赏夜慕染,和他也聊得来!”阳阳小小的身体里好像装着一个大人,说话的口气都是一板一眼的。
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我不禁一阵鼻酸,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马上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了回去。
原来,一直以为我并不了解这个孩子。他比一般的人聪明,我以为给他多买一些图书,像大人一样和他交流很多问题就够了,没想到,他的心里会这么寂寞,寂寞到和夜慕染去做什么话友。原来,人最不了解的永远都是自己的至亲,我突然觉得内疚,这种内疚让我不忍再说出任何责备的话。
“你真的只是把他当成朋友,而不是父亲?”我问。
“只是朋友!”阳阳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坚定。
这个重要吗?我突然开始嘲笑自己。就算他把夜慕染当成父亲也很正常,因为他的确是他的亲生父亲。我突然觉得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去说服他远离夜慕染。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男人,和阳阳接触时间久了,我不信他丝毫察觉不出来什么。
“你的朋友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他!”我没有更多的理由去支撑自己的论点,干脆霸道地下了命令。
阳阳知道我在气头上,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也许你根本意识不到,我们现在有多危险!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你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接近,不然牵连到的人可就不只是你和我,我的意思你懂吗?”我异常耐心地和他解释着,拼尽全力。
这些话他不见得能全懂,但只要他爱我,应该就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大人的世界比他想象中复杂很多,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随时担心夜慕染会出现,担心苗素素会出现,担心阳阳的身世被他们知道,担心所有的平静被打破。有时候我会被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保守一个秘密有多难,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妈妈,你去上班吧?我会乖乖在这儿罚站半个小时,你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阳阳攥了攥小拳头,给自己鼓劲。
我急匆匆地赶到公司的时候,温雅正倚在正对着电梯的前台等我。
她手里把玩着一支黑色钢笔,嘴角带着一抹冷然和嘲讽。看到我的那一刻,她阴沉的眼底滑过一丝暗芒,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你知道你迟到了多久吗?”温雅冷冷地问。
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一个很自我又很骄傲的女人,这样的人必定自认高贵,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虽然我在路上已经给她打电话解释了迟到的原因,但她还是丝毫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即使觉得心里委屈,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挑战她的权威。
“一个小时零十分钟!”我低头看了看表,很认真地说。
“这份工作我看你是不想干了,从我当总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像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走,跟我来!”温雅挥了挥手,带着我朝着一号会议室走去。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堵,但还乖乖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我们部门的人都在里面,满满的一屋子人,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好像不是例会的日子,她把全部的人都叫来是干什么呢?我的目光瞄了一眼左晓,她着急地向我使了个眼色,可是我并没有看懂她的眼色是什么意思。直到我坐到了唯一的空位上,才猛然发现,原来大老板就坐在我旁边。
我们的老板叫克鲁斯,高大帅气,中文说得很流利,据小道消息说,温雅一直暗恋着这个黄金单身汉。他看我的目光很友好,并没有因为我迟到而发火。
“克鲁斯来我们部门视察工作,所以我们的例会就提前开了。我的原则是,例会必须每一个人都到场。可是我们坐在这里,巴巴地等了苏梦琪一个多小时她才姗姗来迟。而且明明是自己做错了,态度还极其恶劣。今天看在克鲁斯的面上,我放过你!希望你好好反省,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好了,我们的例会现在正式开始!”温雅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她的目光和风细雨一般,透着端庄和大气。
这还是那个天天摆着一副臭脸的温雅吗?说谎不打草稿狠批我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扮成圣母玛丽亚!我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大老板在,我吃定了她不会当着他针对我。
会议结束了,温雅亲自把克鲁斯送到了电梯上,可是就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苏梦琪,来我办公室一趟!”她大吼一声,把愣在那里的我吓了一跳。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明明我是她亲自招聘进来的,为什么我一踏进公司的门,她就处处和我过不去呢?我不记得以前和她的生活有什么交集,更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才会惹得她一直记到现在。
“刚才你为什么瞪我?”温雅坐在办公桌前,把桌子上的一份文件夹拿起来,又重重地摔在上面。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秋后算账,这早在意料之中,所以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我是不是长得特别像你以前的情敌?所以你一看到我就烦啊?”我突然脑洞大开,不自觉地把话题转移开了。
她倒认真了,愣愣地盯着我看一会儿,柳叶弯眉都蹙到一起。
“没有!”她冷声冷气地说。
“我明明在路上给你打电话请了假,虽然晚了一些但也算诚意满满,我哪里表现得态度恶劣,值得你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批评我呢?我是您的助理,不是奴隶,我的自尊也能由着你随意践踏啊!”我越想越气,干脆一吐为快。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冤枉了你,想让我跟你道歉吗?哼,如果你觉得干得不痛快,大可以卷铺盖滚蛋!以前你也是当过大公司总裁的人,见过的世面不比我少。离开这里,你有更广阔的空间可以施展你的才华!看,辞职报告我都帮你准备好了,现在你就可以把名字签上!”温雅从抽屉里掏出一页纸,“啪”地甩到了桌子上。
我走过去,好奇地拿起来看了几眼。
从为没有遇到过这么“贴心”的上司,我来应聘的时候她看我的简历,几乎立刻就拍板要我。可是我正式工作还不到一个月,又每天拼了命地想把我挤兑走。见过喜怒无常的女人,却从没见过这么喜怒无常的女人!
我眯起眼睛看着她,突然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她,又或者说我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你那么希望我走?”我忍不住问。
温雅有点儿犹豫,我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从我进公司以来,我不但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本来应该属于她的活儿也有好多是我干。有这么一个得力的助手,我不信她真的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我走。其实我现在很需要这份工作,离家近,薪水也可观,而且都是琐碎的工作,压力并不大。要是真的赌气甩手离开,以前能做到,现在却不一定能这么快下决心。
“你考虑一下,我也考虑一下吧!”温雅挥挥手,示意我出去。
走出她的办公室时,我没有立刻走。
我没有把门关严,故意留了一道小小的缝。因为凭着女人的直觉,我总觉得她会立刻给什么人打电话,而那个人是和我站在对立面上的。这种直觉很强烈,强烈到从来不爱听墙根的我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门后的动静。
“真的要赶尽杀绝吗?就算离开这里,以她的能力想找到更好的工作并不是难事啊!”温雅的语气中带着焦躁不安。
她这是在跟谁打电话呢?我摸了摸下巴,眼睛不自觉地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