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杜文秀现在无暇顾及和我作对，夜老太太反倒代她出面了。
因为远远在预料之外，所以才会惊讶得无地自容，我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文秀说跟你提过，你并不反对！”夜老太太轻飘飘的一句话，我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我到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我……没有问题！”现在说这个，很像在临时撒谎，可我还是说了。
夜老太太和杜文秀不一样，我想她会站在一个非常公正的立场去看待很多问题。
“检查结果呢？拿出来我看一下！”夜老太太眯起双眼，冷冷地伸出手。
“这个……我好像弄丢了！”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心虚才会出现的颤音。
夜老太太的气场一向强大，只是平时她会刻意掩饰，毕竟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她不想给晚辈压力，更不想因此让任何产生距离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比杜文秀想得开。很多事情心里明白就行，没有必要说出来。可是杜文秀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很多时候透着和年龄极不相称的笨拙和幼稚。
夜老太太沉默，长叹一声，然后说话的语气语重心长起来：“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这样的事都是不能接受的。可是，你也要为我想想，我这么大岁数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闭眼一蹬腿就完事了。可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前看到重孙子。以前你给过我希望，可是……”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伤疤，看不出来并不代表不存在，没有人愿意揭开伤疤，我也一样！我亲手杀死过自己的孩子，又莫名其妙失去过一个孩子，经历过那样的痛彻心扉，我的心情谁又能真的懂呢？
“我真的做过检查，我的身体没问题！”我抬起头，很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她信还是不信，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你的意思是慕染的身体有问题？”夜老太太终究还是露了锋芒，说话的语气明显变得不太友善。
夜慕染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感冒发烧过，而且还有八块腹肌，壮得跟头牛一样，别说她不信，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有问题，那为什么迟迟没有孩子呢？我知道夜老太太一定很想说这个，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道！”我勾了勾唇角，苦笑。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也别怪我老太太自私！”夜老太太的眼底滑过一丝果决，她站起身，佣人赶紧扶住了她。
最近她的风湿病又犯了，走路都有些不稳，用拐杖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的重量。所以最近她起身或者坐下都得由佣人们扶。
看着她蹒跚行走的身影，还有两鬓染了又很快白回来的头发，忍不住一阵心酸。
“奶奶，我……答应你！”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拔高了音调说。
这不是道德绑架，我是出于自愿的，谁都不为，就为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爸爸和我弟弟都意外去世，他们甚至来不及告诉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这样的遗憾会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进入坟墓的那一天。虽然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她始终是我丈夫的奶奶，明明能做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老太太佝偻的身影微微一窒，她没有回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看她颤颤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小小的感动了一下。
“这件事由你来告诉慕染吧，不管想什么办法，让他点头答应！”老太太的声音颤得厉害，绝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不该命令我，因为我答应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底线！
我愣了一下，缓过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原来，我终究还是有懦弱的一面，竟然差点儿忘了，有时候，不反对就是默认！
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落在我的肩上，如果不是老太太出面跟我谈，我也许就会扔下一场离婚协议书走人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对我和夜慕染的感情没有信心。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爱他，不想离开他。只要不是他提出离婚，我想，我是不会随便说分手的。
晚上，我一直精神恍惚，也没有下楼吃晚餐。没有一个人上来叫我，我也在预料之中，没有夜慕染在他们甚至懒得做样子给我看。没有观众，他们所有表现出来的举动都完全出自本心。
老太太也许是觉得尴尬，而夜天华大多属于少数派，胳膊拧不过大腿。
夜慕染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我靠在床头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一动都不想动。
“怎么还没睡？等我呢？”夜慕染走过来，俯下身子亲了亲我的嘴唇，笑着问。
“跟你说一件事情！”我咽了一口唾沫，心跳得厉害，紧张得手心里都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说！”
夜慕染把西装脱下来，衬衫的扣子也一颗一颗扭开，转过头看一眼浴室的方向。
“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家里的意思是……找一个女人给你生孩子！”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可是绞尽脑汁，还是说得很蹩脚。
“家里是指……”夜慕染眉头微蹙，脸色瞬间像泼了墨一样黑。
“奶奶和……妈妈！”我躲闪着他的目光，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
我故意把奶奶放在第一位，不是想出卖她，而是，夜慕染的脾气我了解，如果说是杜文秀，他现在就可能冲到她的房间质问她。我们婆媳之间的关系已经这么糟了，我不想再主动去添一把火。夜家的香火是大事，夜慕染和他奶奶感觉最好，我不得已只能搬出她来。
“你的意思呢？”夜慕染的眼底暗了暗，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我苦笑，整件事情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的意见重要吗？我当然不会说我是同意，可说自己不同意吧也不妥，毕竟，我已经答应了老太太。
我的纠结写在脸上，夜慕染微扬嘴角，瞳孔也跟着缩了缩。
“苏梦琪，你就这么恨不得把我推给别的女人？你到底有没有节操？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们让你去死，你去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夜慕染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语气，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一直沉到万丈深渊里。
为什么，他不是先指责自己的奶奶和妈妈，却把矛头对准了我？我受尽委屈，还要强颜欢笑，到头来，还要被他指责没有节操！
“结婚这么长时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她们逼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的火“腾”地起来了，我站起来，倔强地仰起脸，死死地瞪着他。
或许是我们吵架的声音太大了，走廊里隐隐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外。
我不想说实话，因为说了就意味着背叛。可是，我要怎么说？难道说这个想法是我提出来的吗？别说夜慕染不压根不会相信，连我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夜家的香火和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他们家从我们这里断掉，我们照样可以过一辈子，有什么影响呢？
“如果我是你，我会反抗到底！”夜慕染恼怒地嘶吼，额角的青筋根根显露。
我想，他是真的很生气，平时的他一向都是面瘫脸，喜从来都是怒不形于颜色，就算失控也是偶尔。大宅里住着这么多人，他比谁都清楚，就算隔音效果再好也是会引起注意的。他知道夜家的人怎么看我，所以从来不曾和我这么认真地吵过架。
代孕儿触到了我底线，当然，也触到了他的。
他不是一块地，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在身上耕耘。婚姻不是儿戏，他比我更懂得它的意义。经过那么多的风雨，我们没有分开，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他一直很珍惜，而我，却无情地践踏了它。
夜慕染转过身，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杜文秀和夜天华因为一上一下把耳朵贴在门上，被夜慕染这么一弄，两个人失去重心，以非常狼狈的姿势倒在了地上。已经不年轻的他们自然摔得不轻，呲牙咧嘴的样子很是滑稽。尤其是杜文秀，揉着碰疼的胳膊爬起来的时候，还不忘狠狠地瞪我一眼。
这就是仇视，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只想到两个字，进攻！
“妈，跟我来，咱们谈谈！”夜慕染一把抓住了他妈妈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一路下楼，进了书房。
夜天华愣在那里好久，扶了扶滑落到鼻尖的眼镜，尴尬地冲我笑了笑，转过身回自己房间了。
我一直有一个困惑，像夜慕染这么气场强大的男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温吞的父亲。夜天华明明是夜氏集团的前任总裁，也算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是为什么在他身上，我只看到了一个书生的儒雅甚至懦弱？多数时候，他在这个家里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妈妈和妻子都很强悍，所以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
不过十分钟而已，杜文秀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满脸洋溢的都是笑意。
“代孕儿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奶奶那边，我负责说服她！”
杜文秀的语气少有的温和，她甚至还想抬起手拍拍我的肩膀，被我尴尬地躲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