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茶听着老人那细如蚊声的呢喃,凝重的蹙起柳眉,眸底尽是复杂的神色,小手攥紧成拳抵在唇边,陷入沉思。
站在一边的林筱雅在听到爷爷那呢喃声,无奈摇头,对他说的话早已习惯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懂他口中一直呢喃的报应是什么意思。来到他的身边,缓缓蹲下身子,看着那只没有眼珠子的右眼,心脏还是无法避免的狠狠抽痛着,将他手中正在转动的核桃放在他身上,拿起他放在扶手那布满皱纹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摩擦着,轻声唤道。
“爷爷,我带一个客人来了,你看看是谁。”
林筱雅缓缓站起来,将轮椅转过去,缓缓俯身在爷爷的耳畔轻声说道。
“那个客人就站在门口。”
坐在轮椅上的林桦隐约听到孙女的声音,浑浊眸光渐渐变得清晰,循声望去,看着那站在门口的人。光线问题,隐隐看到那个人的脸部轮廓和一头乌黑的长发,不由得瞪大眼眸仔细看那个人的样子。下一秒,在看到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时怔住,左眼的瞳孔骤然一阵紧缩,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煞白煞白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僵硬的抬起手,指着站在门口的人,颤抖着唇瓣,却说不出半句话。
漠茶睨着老人的异样,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玩味的挑起眉角,扯唇,迈开步伐,一步步的往他走去。
“鬼啊,你别过来。”
林桦不受控制的摇晃着脑袋,紧闭着左眼,双手在自己的身上不断摸索着,抓住了身上的核桃,顾不得别的,往站在门口的她扔去。
林筱雅看着爷爷的动作,心里一惊,伸手想要抓住那个核桃,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核桃朝站在门口的漠茶飞去,喊道。
“你还傻站在那干什么,快走啊。”
漠茶置若罔闻,眯着双眸,泰然自若的看着朝自己飞过来的核桃,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一把接住了飞来横祸。将核桃攥在手心,熟练的转动着,那上面还残留着淡淡余温,大步上前,一步步的靠近他,犀利眸光紧锁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脸色逐渐转冷。
她和他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老人家就喊她是鬼。
还把核桃扔向自己,好在她及时接过,不然她就遭殃了。
她很好奇,老人家为什么这么害怕自己。
她长得跟谁很像?
这一个个问题盘绕在她的脑海中,迫切得到回答。
林桦听到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心脏哆嗦了一下,想要再在自己的身上找点什么,不想,什么都没有。顾不得别的,转动着轮胎往出口的方向离去,想要立刻逃离这里,生怕被身后的人追上。
漠茶看着老人往出口离去,不急不忙的转身,站在他的身后,抓住了轮椅,不让他继续前进,居高临下的冷声道。
“老人家,你要去哪,我推你出去吧,你一个人多不方便啊。”
林桦一听,心里一惊,挣扎着更加厉害,双手不断在半空中挥舞着,拳头如雨水般重重落在身后的人身上,不曾停下。见身后的人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打算,更加惊慌,在身后摸索着,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张开嘴,重重一咬。
漠茶微眯着双眸,眸底尽是隐忍的痛楚,小脸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暗暗咬紧牙根。垂下眸,看着老人发根咬着自己的手腕,将手腕从他的牙齿中挣脱开,看着手腕上那一个深深的齿印,点点血液从齿印中渗透出来。眸底闪过一丝厌恶,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伤口,带将血液擦拭干净了才缓缓将手帕放回原位,绕道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抓住他的手,看着那只紧闭的左眼,严肃道。
“林老先生,睁眼,我有事要问你,是有关当年车祸的真相。”
林桦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仔细一看,这张脸与那个人还是有点差别的,掌心下的温度是那样的真实,不是鬼。挣脱开她握住自己的手,揉了揉左眼,盯着那张面孔,暗暗松了一口气,无力的靠在靠背上,眸光却一直紧锁那张年轻的面孔,想起她刚刚问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能告诉我,你跟那场车祸有什么关系吗?”
她长得跟那个女人好像。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
漠茶微怔,眸底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暗芒,落寞的垂下脑袋,双手无力垂下,暗暗攥紧成拳,贝齿轻咬着下唇,心口钝痛钝痛的。
“当年那场车祸,与裴尧父亲迎面驶来的汽车是我的父亲漠俊开的。”
林桦听到漠俊两字,瞳孔骤然一紧,本就难以平静的内心再也难以平静,怔怔看着低着头的女人,大脑有短暂的空白。颤抖着手,缓缓抬起面前这张小脸,眸光紧锁那张苍白的小脸,渐渐地,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与那个男人的脸重叠,不过瞬间,老泪纵横,哽咽着嗓音道。
“原来你是他们的孩子。”
漠茶看着止不住落泪的老人,不知为何,心口某个角落被触动,下意识的抬起手将他脸上的泪水拭去,淡淡颔首,朱唇轻启。
“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林桦闻言,敛去眸底泪光,眸底尽是释然,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蓦然想起这间屋子内还有他的孙女在场而这件事是不能让无关的人知道的。
“筱雅……”
被冷落在一盘的林筱雅闻言,微微颔首,眸底尽是了然,迈开步伐走向窗户,将所有窗帘拉上,随后径直走出病房外,随手将房门轻轻阖上。
林桦下意识的四下张望着,推着轮椅来到了紧闭的房门,将耳朵贴在耳朵上,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满意点头。随后,再推着轮椅来到了漠茶的面前,回想着往事,抿了抿唇,嘶哑着嗓音低声道。
“当年车祸的真相就是,剪短裴尧父亲的轿车的刹车线的人是我……”
漠茶闻言,瞳孔骤然一阵紧缩,只觉得五雷轰顶,忘记了呼吸,只觉得周围空气都跟着凝结了,时间一静止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林桦,全身一动不动的维持着半蹲的姿势,长时间半蹲着,腿弯酸痛不已。
他刚刚说什么。
剪短刹车线的人是他!
她原以为剪短刹车线的人另有其人,不想,正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林桦懊悔不已的垂下眼睑,悔恨的泪水一同淌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成拳,不断在自己的腿上砸着。即便这样,那双因为车祸知觉的双腿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就算他想要砍了这双腿,也还是无法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要不是他当年的愚蠢行为,裴尧的父亲就不会死了。
要是他当初在轿车撞上围栏那刻能够清醒过来,及时将车内的人救出来的话,裴尧的父亲就不会死了。
要是当年的他没有因为嫉妒心作祟而把刹车线剪短的话,或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得知漠俊跳楼自杀那刻,他都有杀了自己的冲动。
他万万没有想到,裴简的死刚过,另外一个好友的逝去接踵而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漠茶的意识渐渐回笼,眸底充斥着猩红的血丝,犀利眸光紧锁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颊。看着他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而下,而他紧闭双眸的模样,清楚知道,如今的他,很后悔当初的行为。
“我相信你动手不是没有任何动机的,说吧,让你选择剪短刹车线,让轿车跌落至海水的动机是什么。”
林桦闻言,缓缓睁开左眼,看着蹲在他面前的人,暗暗深吸一口气,眸底尽是释然,长期压在心口的石头得到了减轻。
“不满你说,我和你父亲以及裴尧的父亲是忘年之交,这其中,我和裴尧父亲的情谊很深厚,只因为,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有着相同的怪癖和喜欢的食物,我们甚至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我和他长得很像,本以为那个女人会看上自己,不想,她竟然看上了裴尧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弟弟。这点令我很不甘心,在他们成婚之前,我状着喝醉酒的胆子和她发生了关系,本以为她会因此留在自己的身边,不想,她醒来后告诉自己,她还是决定跟他的弟弟结婚,因为他是裴氏的继承者,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司员工,无法给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林桦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着,那只左眼尽是不加掩饰的滔天恨意,一张脸也因为愤怒而狰狞着,撕咬着牙齿,牙齿相互摩擦的声音从齿缝中传出。
漠茶不由得屏住呼吸,怔怔看着老人那张狰狞可怖的脸颊,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耿耿于怀,小心翼翼的问道。
“所以,你因为得不到她而心生恨意,就把刹车线剪短了是吗。”
林桦淡淡点头,眸光望向远处,眸光些许迷离,倚靠在靠背上,拿起身上的核桃转动着。与他们两人的过往回忆在脑海中浮现,心脏狠狠抽痛着,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唇道。
“如果能够让我重来,我宁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