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了顾鸢时，一行人静默地往山下走。阿萝最后还是没有跟陆明轩一起离开，她说她知道琏月的好意，可是她不愿意活在没有琏月的地方。如今虽然人已不在，可是那圣湖里的碧波，那浮动在烨火教的点点滴滴，都是琏月生命的痕迹，他穷奇一生所要守护之地，她又怎么会舍得离去。
此语一出，便也无人再能强求她，顾鸢时留她在身边，让她做了右护法，顶替了琏月的位置。目送着白云启他们的背影，心里那句话终究还是压了下去。
若是当初仅凭着一柄弱水匕就将墨渊制伏，若是当初在那圣湖底，她没有被逼上绝路最终走上与墨渊一样的路。那么或许此时此刻，她会想要再去争取一下。
她一直知道陆明轩不喜欢自己，即便是她三番五次明里暗里的助他，即便是她为了救他曾经差点搭上性命。可是，陆明轩就是不爱她。
可是，她一直觉得，即便是现在不爱，她也可以去争取。她顾鸢时从来不是那种轻易言败的女人，只是这一次，她不得不放手。
如今的她，如墨渊一样，人不人鬼不鬼，须得每月阴阙之时，以圣湖之中的怨灵为食，方可镇住体内墨渊的残魄，不让他将自己反噬。那圣湖里的怨灵因为墨渊之前的作为，没有被他吞噬的也都跑得差不多了。那些怨灵本是历任教主在这山中抓获的从冥界缝隙中逃脱出来的，镇在圣湖里免得遗祸百姓，那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如今要重新填补，谈何容易。
“教主，起风了，我们回去吧。”阿萝立在顾鸢时身旁，与她一起望着离去的人，顾鸢时喜欢陆明轩的事情，早在几个月前就闹得烨火教上下人尽皆知。如今他走了，教主没有跟着去也就算了，居然临别时连一句话都没说，实在是让人惊讶。
不过，她也不想问，被困在圣湖旁那么多日，虽然她出不来，可是，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琏月以魂化雨，一身殉教的那一日，她也是感受到了的，自那一日起，她便也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因为身后再也没有那个有些少言笨拙的人护着她了，她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保护烨火教，保护教主。
“走吧，休息两日，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轻轻叹了口气，顾鸢时收回有几分留恋的目光，转身与阿萝一起，往回走。
陆明轩走在最后，走出去百十步，突然顿住了步子，转头往石阶上，山门处看去。顾鸢时的转变，他不是没有感觉到，先前要走时她居然连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这般行为便足以叫他惊奇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是她主动往他身上贴，两人相处，最先开口，话最多的那个人一直是她。如今她突然安静了，他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虽说她不再苦苦纠缠自己，让陆明轩也是松了口气，可是，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即便是不喜欢，可是，她终归救过自己的命，还三番四处出手相助，他对她还是心存感激的，一直也是将她当朋友对待的。想想如今要离开扶留国了，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然而，转头时却也只是见了那一袭白衣长裙早已转身离去。青色蜿蜒的石阶上，她拾级而上，长风吹起裙摆，那抹雪色的身影如谪仙一般，那么近，却又那般远。陆明轩心中突然涌起一抹哀伤，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此番一别，他与顾鸢时，怕是永诀了。
“舍不得了？”原本走在最前面的薛凝注意到了顿足的陆明轩，越过白云启和慕青青，返身走回了陆明轩身旁，“鸢时之前虽然脾气乖张了些，不过她是真的喜欢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那般在意一个人，就算你三番四次表现出厌恶，她也毫不在乎。”
“我知道。”被薛凝的话拉回了视线，转头看了一眼与他并肩，此刻也抬头看着顾鸢时背影的女子，陆明轩声音沉沉，“就是因为知道她一片深情，所以才一直将拒绝摆得那般明显，便是为了不想让她有丝毫误会而受伤罢了。”
“这么说，你还是个好人了？”眼看着顾鸢时的身影消失在了长阶的尽头，薛凝叹了口气，“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如今已经没有机会再留恋或者回头。”
别人不知道顾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是知道的，她自小研习医术，有所成之后，便开始对这些南疆的巫术和塞北的传奇古方之类的奇闻异术十分感兴趣，对这所谓噬魂之术，也多少有些耳闻。
从圣湖出来之后，顾鸢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不说性格，就是身体状况都大有所变，走得近了，薛凝甚至能察觉到她的呼吸微弱，时有时无。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今这个顾鸢时，到底是人是鬼。
她没有说破，也没有问，她知道不管顾鸢时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她又如何好去说三道四。
听她说罢，陆明轩也没有再作停留，与薛凝一起追上了前面的白云启和慕青青，快步往山下走去。
到山脚处的时候，才发现山路尽头有人等候，细看原是一直被留在外面接应的吟墨和两个万仙谷的弟子。
“你往北，我往东，我们怕是要就此别过了。”接过弟子递来的缰绳，薛凝没有即刻翻身上马，只是看向白云启和慕青青，“记着我跟你们说的话，做与不做，成与不成，万仙谷都是你们最后的退路。”
“我知道的，如今战乱，你们此去也一路小心。”白云启点了点头，扶她上马，眼看着他们挥手道别，策马离去，却也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
“如今战事如何了？”望向这些时日一直在奔波的吟墨，淡淡开口问道。
“苏倾玉亲自带兵参战，如今我军连败三场，节节后退，眼看着息风城怕是要不保了。”这些都是顾鸢时之前派出去的探子来报的消息，吟墨据实说到，“陛下与贵妃五日前已经动身回帝都，似乎是因为贵妃有孕，不得不立即动身，否则陛下怕是要留下督战的。”
“……”听得萧含玉怀孕，慕青青愣了一愣，倒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圣宠五年都不曾怀上，如今倒是坏得真是时候。
“帝都那边呢？”对于萧含玉怀孕之事，白云启也有些意外，不过也不打算多问。
“慕大人请旨调兵南下，如今怕是快要到息风城了。”说这话的时候，吟墨看了看白云启身边的慕青青，目光落到她与白云启相扣的十指上时，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属下已经打探好了，顺着这山道，明日便可到达边境，属下之前已经送信去给萧大人了，到了边境应该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真的要回去？”听完吟墨的禀报，白云启也只是转头看向慕青青，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安。
“自是要回去的，二哥都要到了，此番前去，不是正好。”听得慕绍远请旨调兵南下的消息，即便之后吟墨欲言又止，慕青青多少也猜出了这其中他未曾言明的事情，回握住白云启的手，慕青青抿唇一笑，“记得当初在王府我与你说过的话吗？当初怂恿你去夺那江山，是因着应了慕青璃的要求，如今我是真心想要助你成事。”
“你可知此去因着你我身份的关系，我们怕是要面对太多迫不得已和离别，踏入启元之后，你便要即刻启程回帝都去，而我……”白云启叹了口气，此番若是回去，他自然是要留在军中的，慕绍远已经依照计划带兵前来，如今正是他谋事的最好机会。
可是，若是回去，作为皇后的慕青青，便要被送回帝都，送回那皇城中去。从前他与她同在帝都，有什么事情，他也好照应，如今远隔千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是鞭长莫及。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这才几日，便又要分离，他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经过这么一闹，我这个失而复得的皇后必将被推到众人眼前去，加上二哥在这边境上领兵，即便是白轩羽想，他也不敢将我怎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初白轩羽和苏曼青对自己一再容忍，左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如今两国交恶，她这身份没了价值，回去或许会成为那两人的眼中钉也说不定。好在如今有这场战事在，白轩羽和苏曼青断不敢将她怎样，再说了，她在帝都里，还有慕逸，有慕绍行照应，实在是没什么可害怕的担心的。
“你自己也知道，此番回去，又是要去做他的皇后的。踏入那后宫里，你可就是他的女人了，有些事情……”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白云启就沉下了脸，越发觉得不该将她带回去了。
“就白轩羽那样的个性，五年来他都不曾碰过慕青璃，如今更是不愿意了。”经他这么一说，慕青青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担心什么，不由得笑了，宫中大半年下来，苏曼青多番催促和撮合，他白轩羽不都是连钟秀宫的门都不愿意踏入么，对于这件事情，慕青青是十分放心的，这半年宫中生活，别的她没有学会，怎么让白轩羽不愿与自己待在一处的功力，可是长进了不少的。
“你……”本是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被慕青青这般一说，一想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在，白云启不由得语塞，瞧着她笑盈盈的，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也只是转身掩住眼中的尴尬之色，翻身上马，然后朝她伸手，“既然如此，便启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