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门前的情形,与宣德门那里也没多大区别,只是这昭阳殿前跪着的,是以萧太妃为首的清一色女人。一身素色长裙的萧含玉跪在萧太妃身旁,她双手举着那柄玉如意,慕青青瞥见她膝下的软垫时,撇了撇嘴。果然她这才叫有备而来,不像自己那么傻,石板地上跪了半天,腿都要跪断了。
“昭仪娘娘请止步。”越过一种嫔妃,慕青青也不去看她们怨毒的眼神,本想进昭阳殿,却被侍卫抬手止住,“昭阳殿是前朝议事之地,后宫嫔妃不得入内。”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慕青璃又要事要面见圣上。”慕青青也不闯,只是拢了袖子,站在人旁,淡声说道。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进不去的,要不然,这昭阳殿前也不会跪着这么一群女人了。她只是想在这里看看,看看里面的情况。
“哼,你这个贱人,还敢来昭阳殿惹人嫌,等你哥哥被定了罪,看我怎么收拾你。”萧含玉跪在那里,已经看了她许久,此番见她垂首立在门前,挡住她们的视线,便觉得心中有气,冷哼了一声。
“贵妃娘娘,昨日还没有被打够吗?”慕青青依旧拢着袖子,斜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虽然穿着素色裙子,却也是妆容精美,带着几分妖娆的萧含玉。如今,她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眼前这个惹人讨厌的女人。
“你……”萧含玉本想气她,却不想被她一句话堵得答不上来,心中憋闷的慌,就想要站起来反驳回去,却被一旁的萧太妃拉住。
“玉儿,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人动气,慕家气数已尽,她已经不配做你的对手了。”萧太妃如今年过半百,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裙,裙摆上有银线绣的大片瑞草图案,一头花白的长发用玉簪高高挽起,华贵而端庄。她也跪在软垫上,看都没有看慕青青,只是沉声说道。
“姑母教训的是,是玉儿失态了。”唇角上扬,太妃话语淡淡,却是让她颇为解气。萧含玉又安然地跪到了软垫上,不再与慕青青争辩计较。如今,在她心里,这个没有宠爱,又失了势的女人,根本不配让她生气。
“妾身曾听说,萧晚晴小姐侍奉太妃五年有余,如今她被人杀害,太妃不求陛下追查杀人真凶,却要咬着哥哥不放,萧小姐泉下有知,也会觉得心寒吧。”慕青青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冷面太妃,虽然不再年轻,却也风华依旧,那张略带皱纹的脸上有着年轻时倾城美艳的痕迹。
“你不用试图激怒我,因为你已经失去了让我生气资格。”太妃依旧没有转头,只是静静地看着昭阳殿内那座辉煌的殿宇。此刻,百官在立,皇帝正在审问慕绍远,想来,要不了多时,慕绍远便要被问罪出斩。想想从前在皇宫,她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斗不过那个有慕家支持的皇后娘娘。如今这一幕,便让她觉得心中舒畅,总算,从慕逸的儿女身上,扳回了一局,“如今这一局,我是稳赢了。”
“太妃心中,从来便只有输赢吗?”听到她这一番话,慕青青不怒反笑,只是站直了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跪在一旁的萧太妃,默了一默,才继续开口,“带着这么重的得失心活在这世上,活在这宫中,这么多年来,太妃难道不觉得累吗?”
这话一出口,跪在那里的太妃终于缓缓转头,扬眉看了慕青青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几丝轻蔑几丝愤怒几丝不屑。也不过一眼,萧太妃便又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也不再搭腔。她都这般,跟在她身边的萧含玉等一众妃嫔便也都不在管慕青青,只是陪着萧家人直直跪着。一时间,昭阳殿前又恢复了平静。
慕青青见他们都无心再搭理自己,便也只是踮着脚看了看昭阳殿中的情况,从殿门到里面的主殿,还有一段距离,彼时日光如灼,一片灿金色中,她也只看得见画棟斜飞的檐脚。也不知道,里面审得怎么样。
为了保险起见,慕青青遣了小满回钟秀宫去,让她通知池暝这边的情况,若是被逼到绝路,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走劫法场这一遭。毕竟,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能留住一条命也是好的。
慕青青也没有想到,她在昭阳殿门前这一站,便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日头从正中偏西的时候,终于有大臣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跨出昭阳殿大门的一位官员,慕青青也顾不得认不认识,只是一把拉住了别人的胳膊,想要询问慕绍远的情况。被拉住的人听她一问,在看她的模样,便也认出了她就是慕青璃。也不好多说,只是叹了口气,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拂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看到大臣那般行为,且不说慕青青了,便是跪在一旁的萧含玉她们也都明白了过来。一众嫔妃们脸上都有了得意的笑,等着大臣们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昭阳殿里的圣旨便也来了。
出乎众人的意料的是,这道圣旨,不是给萧太妃,不是给萧含玉,而是给失了魂一般站在一旁的慕青青的。
那是一道即刻出斩慕绍远的圣旨,圣旨上说,慕绍远已经伏法认罪,即刻推出宣德门斩首,圣旨上还说,要慕青璃前往法场监斩。
圣旨念完的时候,慕青青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幸得身边一个宫人抬手扶了扶,才让她又稳稳站住。宣旨的人是徐德全,他将手中的圣旨递了过来,满眼疼惜:“事到如今,娘娘便也节哀接旨吧。”
慕青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过圣旨,怎么上轿,被抬着往法场走的了。她只是觉得,听到徐德全那些话之后,她如坠冰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她突然有一种,不知身处何地的感觉。
想想自己来这个地方,成为慕青璃,也不过一个月有余,从冷宫到钟秀宫再到丞相府,不过一转眼的事情,她便又到了法场上。那个身份是她夫君的男子,此刻却要她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被问斩。
她突然很恨陆明轩,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不会进入慕青璃的身体,不会承袭她的记忆,也就不用面对今日之痛苦。
到刑场时,原本晴空朗日的天气突然就乌云集聚。天空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带着湿意的风拂过脸颊时,慕青青只觉得如刀割般生疼。她被领着绕过刑场,被领着坐到了监斩官的座位上。手中还捧着那卷圣旨,她只能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有神武军压着慕绍远走上邢台。
“哥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边待斩的男子便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在对上她那双饱含泪水的眸子的时候,他一把睁开神武军的束缚,连连退了几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看?”慕绍远一贯的镇定被打破,他紧紧盯着那个坐在监斩台上,泪流满面的女子。直到这一刻,他才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这些年来为白轩羽夺位,为他平乱。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倾全力帮助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远处慕青青见慕绍远往后退,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丢开了手中的圣旨,也不管身旁人说什么,只是提裙朝着邢台上跑去。她与池暝说好的,说好了要劫法场的,如今,她只要拖延时间,说服哥哥,让池暝过来,带走他就好。
“昭仪娘娘!”才跑下台阶,便被人架住。慕青青挣扎不过,反手要去打拉住她的神武军。奈何便是自己懂得如何用巧力,如今这小身板也是斗不过身边高大魁梧的军人的。所以挥出去的手被一把拉住,神武军虽然不敢下重手,但也是紧紧扣着慕青青,要将她拉回座位上。
“放开她!”邢台上,见着慕青璃被擒,慕绍远也生气了,他冷声一吼,那扣着慕青青的神武军立即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松开了手。慕青青提裙奔到了慕绍远身边,一把扑到了慕绍远怀里。
“哥哥,都是我害了你……”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却也只能说这么一句。不管是白轩羽的反感和猜忌,还是那一次直接导致慕绍远入狱的相亲,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若不是她,慕绍远必然还是叱咤一方的镇国大将军,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别哭了,这怎么能怪你。”慕绍远双手被反绑着,也无法抬手为她拭泪,便也只能低头看着扑在自己身上哭个不停的妹妹,叹了口气,柔声安慰,“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护好你。”
“哥哥,”慕青青仰起头,一把勾住了慕绍远的脖子,踮着脚,将头凑到了他的耳边,“池暝应该马上就来,哥哥一定要跟他走。”
本来就被慕青璃这样的动作吓了一跳,慕绍远站直了身子,动都不敢动,在听到她在自己耳边低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更是全身一震,低头看着依旧勾着自己脖子,抬眼望着自己的妹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妹妹从来不求哥哥什么,但是,这一次,只求哥哥陈全妹妹的这点心愿,否则,妹妹将永生永世不能心安。”见慕绍远眼中的动摇,慕青青忙郑重其事地说道。
看着眼前双眼含泪的女子,慕绍远终于还是没有忍心拒绝,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与怀中女子的距离如此之近,只要一低头,便能嗅到女子发间的芬芳,看着那双带泪的眸子,那被她自己咬得娇艳红润的双唇。慕绍远心中一动,那颗一直埋在心底的种子在那一瞬生根发芽,他突然低下头,朝着女子的红唇吻去。
慕青青是真的愣住了,她本是挂心慕绍远,担心他不愿意跟池暝走,所以固执地抬头要确认他会遵从她的决定。可是,看着男子俯身下来,近在咫尺的脸时,她竟然忘了躲闪,也忘了推开他。只是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吻,终究没有落到唇上。近在咫尺之际,慕绍远突然头一抬,轻轻吻了吻慕青青的额头:“妹妹放心吧,不管妹妹说什么,哥哥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