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晔闻言忍住上身微微前倾，再次问道：“你对谁失望？”
虽然他问了个十分脑残的问题，不过顾宸一点也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家亲爱的老婆身上了，闻言也只是随口道：“当然是你的父皇。”
猜测被证实，景晔却气得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怒斥一声道：“他也是你的父皇！”
太子殿下表示刚才风太大咦你真的说话了吗不好意思我完全没听到，人家要和自家老婆眉目传情，闲杂人等都别闹好么？
被无视的皇帝陛下平缓了一下情绪，然后又道：“父皇对你并不差，你为什么会对他失望，他对你做了什么？”
顾宸眉目疏懒，虽然是提起令人不快的往事，可是他的态度却毫无避讳，他挂着一脸的无所谓将曾经那么愤慨的事吐露了出来：“这是两个问题，不过答案却是相同的，因为他想利用我。”
“他利用你什么？”
顾宸脸色终于漫上了微微的笑意，却是讥讽而阴沉的：“可算是问到重点了，他让我助他，兵不血刃地将大曦纳入版图，一统天下。”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淡淡的没有丝毫怨愤、愤怒之类的情绪，可是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大殿中都那么安静，静得掉针可闻。
景晔的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后急促了喘息了两下，侧头对李禄道：“去把门关上，让人退后三尺守着。”
低头各种装死的李禄一惊，回过神来立刻亲自跑过去传了口谕，然后把一扇扇门给关起来，自己站在门边守着。
其实他更想出去站着，可是皇帝不开口他真的不敢。
景晔还在沉默，沉默了很久，这才低声问道：“朕不明白，如果你继位了，还怎么样助他将大曦收入囊中？还有，既然你都已经拒绝了，为何他薨逝这些年你留在大桓，却在去年假死去了大曦？”
震惊的其实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谢菇凉，不同于景晔的各种不解，谢姑娘知道顾宸的另外一个景昭的身份，也知道他顾宸这个身份。
所以事情很容易弄清楚。
为什么当初顾宸会拒绝景御的皇位，因为景御的野心已经超过了找回这个儿子的高兴，他在知道景昭还是大曦太子的时候，想到的不是景昭那么小的孩子在大曦生存的如何艰难，而是怎么样才能利用这样的身份谋夺整个大曦。
恐怕景御的想法是，让顾宸以景昭的身份继位，等他到了时间回到大曦同样继承大曦的皇位之后，再找个契机将两个身份同时大白天下。
两国一主，合并是必然的。
而景昭作为景御的亲生儿子，当然要首先以大桓为主，所以两国的合并，最后也必然是大桓吞并大曦。
顾宸能在六岁稚龄被扔到大桓之后还能安稳地活下来，能够机灵地趁机顶替景欢的位置，能够将自己作为景昭的身份隐瞒得天衣无缝，他的心智自然不同一般孩子。
也许他刚开始见到自己亲身父亲的时候是欢喜的，是孺慕的，可是在景御欺他年幼试图蒙蔽他的时候，之前所有对父亲的期待便全都化为灰烬。
他不动声色地维持着表面上的情谊，不动声色地拒绝皇位，说不定，景晔能够顺利继位都有他动的手脚也不一定。
可是这一切景晔都不知道，所以他想不明白。
谢碧疏担忧地看向顾宸，却见他安抚地朝她笑了笑。
“如果我继位了，当然有办法得到大曦，至于是什么办法，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那都得感谢你那心狠手辣的母后。”
似乎是嫌对景晔的刺激不够大，顾宸又道：“我也可以非常明白地告诉你，为什么他薨逝之后我还留在大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要报仇，看看你母后如今的样子，想来你也非常清楚不是么？”
“最后，我为什么突然假死离开大桓，”他说到这里，语气顿时柔和了下来，目光中含着笑意落在谢碧疏身上：“因为我想和她在一起，所以我只能放弃这个身份。”
两人再次当着国家最高领导人的面大秀恩爱，幸好人家皇帝陛下不是单身狗，不然会不会直接喊外面守着的一大堆御林军朝他们扔火把都是个问题。
不过即便如此，皇帝陛下心里还是塞塞的，如果心理活动可以具象化的话，他的头顶上肯定不停地在刷屏：
#皇帝掀桌：前妻你敢嫁别人##前夫追缉令：前妻再爱我一次##皇室禁爱：前妻别闹快回来#.
不过现在他还等着“奸夫”给他解密多年前的真相，所以能忍则忍，就假装看不到两人的虐狗行为吧。
皇帝陛下撇过头去，再次出声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恨太后，她厌恶朕人人皆知，对你却好很多了，虽然确实有利用你的意思，但是你却想着至她于死地，是不是太过了？”
太子殿下轻嗤了一声道：“你可真是完美继承了先帝和太后的特质，一样的虚伪，太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的功劳也不小，虽说我确实恨她，可正是因此我才不会让她轻易死掉，我想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意的一切全都失去，看着她痛苦，如今孙家还有余党，可没还有达到我要的效果。”
“所以，到底是谁让她变成如今这神志不清瘫痪在床的样子，你我心中有数就好。”
景晔眸色微深，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你还没有回答朕，你为何这般厌恶太后，或者说，厌恶孙家？”
顾宸皱起眉头有些不耐：“连你都忍不了她，我又为何要忍她？她有如今的下场本就是咎由自取。”
景晔也跟着皱起眉头，眼看着谢碧疏再次往顾宸那边走了一步，语气也有些急躁起来：“你没有说实话，你若是也同朕一般只是与她不和，又怎么会刻意在她跟前曲意迎合，你所图为何朕不知晓，朕只知道，你对她恨意颇深，可是这恨意，该从何而来？”
顾宸沉默了下去，看着谢菇凉眼里的担忧，蓦然笑了，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还记得雪妃吗？”
那个暗地里被默认为宫中禁忌的封号如今被顾宸这般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景晔的心里也跟着浮上一层隐忧，连出口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带着微不可及的轻颤。
“朕当然记得，当年因为太后惹怒了父皇，所以你刚出生便被父皇抱到她身边抚养，只是你可千万莫要告诉朕，你是为了替她报仇，要知道，你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的一年都不到，之后你虽然是一直被留在父皇的身边，可是朕却不信，才一岁的你就能记住雪妃，之后更是为了一个不记得的人，去报复自己的亲母。”
顾宸的脸色有些暗沉，目光移开，却空茫没有落点，似乎是沉浸到什么不好的记忆里，他的眸光有些狠戾隐隐闪过，然后他开口的语气却非常平淡。
“你果然还记得，如此甚好。”
“你说的也没错，按我这样的性格，我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不记得的人去报复自己的亲母，可是我更不会认贼做母，我只会让那个伤害我亲母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到最后，声音似乎是在齿缝中被研磨了多时，然后一点点地带着尖锐的冷厉，刀锋一般向景晔扎过去。
景晔瞳孔骤然紧缩，这一瞬间，幼年时期模糊的记忆陡然清晰了起来，飞快而连贯地从他脑海中掠过。
争论不休的朝堂，神色阴沉的先帝，得意洋洋的太后，还有黯然伤心的那个人。
那个一直明亮而纯稚的女子，在他的幼年其实占了不小的位置，虽然她真正跟着先帝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先帝的后宫本就稀少，所以在那个女子进宫之前，太后的圣宠虽然不算多，却也不算少，饶是如此太后依然不甘，更不必说当那个女子入宫之后，当真是宠冠后宫，先帝可算是将所有妃嫔全都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地宠着她。
圣宠零落的太后怎么能忍受？
彼时他还年幼，隐约只记得太后扭曲的面孔，记得太后数次陷害于她却数次被先皇识破并训斥，然而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太后经常和他说，那是个狐狸精，专门来迷惑先帝，然后他就没有皇父了。
年幼的他便在太后的指示下去接近那个女子，并且数次坏了先帝和她的相处，先帝屡次想要惩罚于他，却总是被那个女子安抚下来。
他还记得她睁着清澈而明媚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先帝，等先帝应了她的要求，并转过脸来对他笑。
他恍恍惚惚中还曾经想过，长大之后若是娶妻，也必然要娶一个向她一般清澈的女子，只是这样笑着，就好像一轮金乌，灿烂而热烈，将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能记得那时一段混乱的时光，他想要去找她，却被一脸得意神色的太后给拘了起来，等到他终于可以出去之后，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再后来，他渐渐长大，渐渐地就将那短暂的记忆刻意地丢在角落里，任由她蒙尘，再也没有再去翻起过一次。
可是现在，那个记忆中的女子就这么被提起，就好像心湖之中沉淀得沙砾被搅动，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眩晕。
他忍不住撑住额头，闭着眼睛整理着思绪，将顾宸的话在心底一遍遍地默念着，然后一个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地盯着他看，然后笃定地说道：“你不是景欢！”
“这同样算是个问题。”顾宸对谢菇凉说了一句，这才对景晔的话表示确定：“我确实不是。”
就这样被他承认了下来，景晔悬在半空的心“扑通”一下落了回去，可是随之落在心里的，还有怅然和不可置信，他愣愣地坐着，往日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仿佛都是散落了一地的珍珠，如今终于被一根线串了起来，于是一切都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景晔揉捏着眉心，问道：“那景欢呢，景欢出生的时候，雪妃还未查出有孕，所以你不可能是他，那么他人呢，朕的，弟弟呢？”
“还有，先帝知道你不是景欢吗？”
他刚问完这句话，顿时发现自己多此一问，再跟着就是再次恍然大悟。
为什么先帝会属意他继位，为什么他刚才说他对先帝失望，为什么他说先帝想要利用他，去谋算大曦，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那个时候，他还在战战兢兢汲汲营营试图压下这个兄弟继位的时候，他的这个弟弟和先帝之间就已经有了那么多不可言说的秘密。
而他，并不是多么优秀，或者是被先帝认为是继位的好人选，一切只是因为，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生死不知，而他另一个身份有异的弟弟无心皇位，先帝无人可选，所以最后皇位才会落到他身上。
亏得他还以为他是个胜利者，在皇位的角逐中被先帝看重，所以即使继位之后，也一直都堤防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可是知道今天，有人告诉他，你所认为的都不曾存在。
他曾经坚信的一切，如今全都是假，这样的颠覆和打击，让他半晌都回不过身来。
顾宸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冷淡的面色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变幻，语气蓦然有些幸灾乐祸：“你的亲弟弟啊，他早就死了，可是却不是我动的手，毕竟我那个时候才六岁，刚来大桓。”
他慢慢地说着：“你大概不知道吧，因为那个时候你在朝中辅政，而景欢却被送到凌云书院学习，书院中皆是大家子弟，当然也有一心拥护你的官员的孩子，他们耳濡目染之下，觉得景欢往后会和你作对，所以商量着给他一个教训。”
“他们骗他，说你身体不适，唯有书院后山崖顶的雪莲可治，担忧你的景欢便信以为真，独自去崖顶采摘雪莲，结果自然落下了山崖。”
“而我那个时候刚来大桓，缺少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样的机会就摆在我眼前，我为何不用呢，毕竟，其实他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么？”
景晔闭着眼睛，一手捂住眼睛，手肘撑在宽大的御案上，一手放在膝盖之上紧紧地攥成拳头，自远处看似乎丝毫未动，唯有靠的近了，才能发现他在微微颤抖。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因为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殒命了，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沉默了很久，这才嘶哑着声音道：“放过孙家，放过太后吧，毕竟是他的亲母，你既然占了他的身份，就不要再这么赶尽杀绝了。”
顾宸不怒反笑，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向他：“赶尽杀绝的是我吗，现在应该收手的是你才对吧？”
景晔并不和他争论，只问道：“你应是不应？”
顾宸也不答话，闻言只是起身朝谢菇凉招招手：“来。”
谢碧疏一愣，然后立刻快步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顾宸稳稳地将她抱了个满怀，见景晔并没有出声，这才道：“既然如此，我应你便是，我素来待人和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没什么想问的了，那我就带青玉走了。”
他拉着谢菇凉的手转头走了两步，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折子，直接就近丢到门口守着的李禄手里，一边道：“岳父大人的请辞折子，你看一下吧，人我带走了。”
景晔坐在龙椅之上，冷眼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开了门准备离开，然后冷声开口道：“将贵妃拦下！”
门口原本围着的御林军顿时行动起来，将两人围了起来，却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之前已经见过顾宸，可是直到现在众人都还有些恍惚，这位确实是靖王没错吧，可是靖王不是死了吗？
这位确实是前任皇后谢氏没错吧，可是现在她不是曦朝的太子妃吗？就算是回来省亲，可是也不应该省亲到宫里来吧，回娘家回到前夫家里根本不科学好么，更不要说，刚才皇上说什么来着？
将贵妃拦下……
贵妃是个什么鬼？
一群御林军都只是围着两人，却怎么都不敢动，顾宸将谢菇凉的脸压在怀里，然后噙着凉薄的笑意转头看向殿内的景晔，淡淡出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晔起身走下台阶，一步步地走近，神色淡淡，语气也坚定：“你可以走，但是她必须留下。”
“呵……”顾宸轻嗤一声，也不愿和他多说，想了想低头对谢碧疏问道：“青玉，若是今日我死在这里……”
还没等他说完，那边谢菇凉已经猛然抬头道：“那我就跟你一起死！”她说的斩钉截铁，只是说完了突然灿烂一笑，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死，带我离开吧。”
她说第一句的时候，整个御林军团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皇帝陛下，在见到那张黑脸的时候又齐刷刷地收回目光，心里不停地#卧槽，我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听到她后面那一句的时候，顿时又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捂着腮帮子的愿望，牙好酸，可是为什么同时心里又好想点火把烧烧烧呢，一定是错觉！
毕竟被这么多人刀剑相对还能淡定秀恩爱的情侣狗也是不多了。
可是秀恩爱死得快好不好，一马当先打断他们的就是被深深深深深深伤害的皇帝陛下，景晔一脸的告诫之色，略带威胁地从谢菇凉那里开刀：“青玉，你过来。”
谢菇凉转头看向他，摇摇头道：“陛下又是何必，我不过一介废后，如今爹爹也已经致仕，我即便是留在宫里也并无益处，还不如放我出宫。”她停了停又放软了语气道：“请皇上成全。”
“朕无法成全你，也不能成全！”景晔眸中带着明显的恼怒：“他如此心机深沉之辈，你却甚是纯良，怎能和他为伍？他为了他对孙家的仇怨，早就对朕的后宫伸手，他为了算计太后，算计玫衣，将朕的后宫搅合得天翻地覆，必然也算计过你！”
听他这么一说，顾宸眼中掠过淡淡的担忧，只是很快却又散开了，他看着谢碧看过来的信任而又安抚的神情，微微一笑道：“你说的确实没错，我的确算计过她，还不止一次。”
这也是在默认，他确实算计过太后和孙玫衣，也因此将景晔的后宫搅合得潮汐暗涌，他也不顾景晔越发难看的脸色，一脸无辜地告诫道：“还有孙贵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你最好不要留了。”
景晔的脸瞬间黑了个透，本来还想着留下谢菇凉就把他放走，可是这一瞬间想要把他弄死的感觉为何如此强烈？
知道他这是在暗指孙玫衣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而且还是他下的手，景晔第一反应就是问周静慧的孩子：“那静妃所怀的龙胎呢？”
顾宸立刻又变成了一脸遗憾：“那位却是个厉害的，都不必我帮忙，想来手段非常，而且甚的皇兄的喜爱，我怎么好意思当个坏人从中作梗。”
谢菇凉无语地低头，又来的，太子殿下不要脸的病又开始发作了。
不必他帮忙是个什么鬼，他以为他是隔壁老王吗？
景晔死死地瞪着他，负在身后的手攥出了青筋，还在不停地发抖，好一会儿才将胸口那股郁气给强压下去，皇帝陛下这才慢慢地开口道：“那玫衣中的药，也是你动手的了？”
“不错。”顾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点点头，接着扔出了个炸弹：“不过你中的毒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全体御林军：卧槽不打架就让我们先下去你们再继续聊可好，我们还年轻还不想死啊啊啊！
